玉京最高的建筑文昌塔的影子也越来越淡了,李瑰月从挑起地车帘回望,一片怅惘。
今后她当何去何从呢?
“嘻嘻,那个董四平真的对你有意思呢!”竹风旧话重提。
白了竹风一眼,瑰月道:“你又知道什么是有意思,什么是没意思呢。且不要瞎说了好不好?”
竹风不依,靠近瑰月道:“我说真的,我可以确定,他其实已经认出了你。”
歪头仔细打量一番瑰月现在的模样,竹风咋舌:“你知道吗,你现在地样子若也能被认出来,只能说明那个人相当了解你!”
这倒是新鲜了,瑰月来了兴趣,歪着头问:“那你说说,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竹风盯着瑰月的脸,慢悠悠地说:“气质、眼神、气味,这三者都泄露出了你的真实身份……而他——”竹风意味深长地继续说:“若不是对你有深入骨髓的了解,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李瑰月一时怔怔又一时讪讪,她的确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神态,因为她没有料到易容成这样四平还能认出她来。但若说是四平对她有意,似乎有些牵强吧!再说了,竹风这人的话能信吗?!
丢开这些有的没的,李瑰月回头问竹风:“那竹公子,你真的要去琼楼吗?”
竹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抹抹艳红的嘴唇,邪魅地问:“那美人你呢,你想不想去游琼楼,到太液湖看莲花呢?”
李瑰月回答地很干脆:“我不想!”
太液湖里出生入死,琼楼顶送别沈令仪,她的确不想再去这个地方了。
这么直接的么?竹风笑得意味深长,他偏着头,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琉璃杯,脸上若有所思。
“那,美人儿,你想去哪里呢?”竹风靠近瑰月,近乎无礼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了,你的眼睛的确看起来与众不同呢!”竹风呢喃:“如星辰般明亮,如大海般温润……的确是双好眼!”
老实不客气地推开竹风的脸,瑰月嘴里却笑嗔:“竹公子真是过誉了,我哪里有什么与众不同呢,还不是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张嘴!”
这小丫头还挺记仇,竹风一愣,随即又笑道:“我倒是也并未真的想去太液湖,不过随口敷衍那个董四平的,若是美人儿不弃,可愿意随我去一趟南诏?”
“南诏?”瑰月睁大眼睛,的确料不到,竹风不是回江北,而是要取道南诏。
“对啊,你没听错,就是南诏!当然,我们不必匆忙,一路游山玩水,看哪里风景秀丽,还可以停下来逗留个一两日也是无妨的。”竹风伸了一个懒腰,无比神往地说:“携美同游山河,好不快哉!我都等不及了!”
瑰月嘴角抽搐,一时脱口而出:“竹小爷不是要杀我的?这样带着我游山玩水,你确定你的主人会允许?”
笑容从竹风脸上淡漠,他若无其事地问:“那,美人儿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瑰月一愣,随即点头道:“你问吧。”
再也没有吊儿郎当,也没有邪魅入骨,竹风问得挺认真:“你是南国皇后,尊贵无比,为什么肯离家去国,跟我流浪?不要敷衍我,我想听最真实的回答。如果你做不到,我情愿你不回答。”
车马粼粼,一直压制离愁的瑰月忽然也有了倾吐的意愿。
“正如你所说,我是大周的皇后,身份尊贵……”李瑰月望着车窗外的蓝天白云,怅惘地说:“可是,这些并不让我快乐!我嫁给萧昊明,可以说是形势所迫。但当时,我真的是想经营好我们的小家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不想建功立业,不想开疆扩土,也不想站在人间巅峰呼风唤雨,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家,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有爱我的夫君,有可爱的儿女绕膝,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至此处,嗓子有些哽,瑰月就停顿了下来。
竹风听了,却嘲讽地勾起嘴角,不屑地接口道:“你乃李氏嫡女,嫁的又是萧家,哪里可能过那样平凡的生活……”顿了顿,竹风也不避讳,直接问道:“说真的,你到底是不是李氏的嫡女呢?”
“我不是!”李瑰月望着竹风,无比坚定、无比肯定地说:“我不是我母亲亲生的,到底是谁生的,我也不清楚。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答案!”
“呵呵,”竹风讪讪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出身高贵并不一定灵魂高洁,灵魂高洁不一定出身高贵!出身这个东西,说明不了多少问题的。”
能说出这样话的竹风,倒是令瑰月意外。她朝竹风勉强笑了一下,继续了她的倾诉。
“我没有想到,我跟萧昊明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东西。多得……无论怎么使劲儿,我们的感情就是单纯不起来,更无法成为彼此的唯一!”
“那是你错了,以你们的身份,奢求唯一,就是犯糊涂!我敢说,就是你也没有做到心无旁骛地爱萧长空吧?更何况,他的情况更特殊……”
瑰月挑眉,很想听听第三者对于她们婚姻的中肯评论。
竹风没令她失望,拧着眉毛、嘬着腮帮子道:“萧长空这个人,我还是研究了一番的。他本身就是人间俊彦,加上萧家的刻意培养,他肯定是卓越而优秀的!但是——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三心二意!”
噢!这样的评论倒是新鲜,瑰月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萧长空,于是一抬下巴,示意竹风讲下去。
“他想要的太多!然而,很多时候,上苍往往允许我们能得到的不过是十之一二。所以,他会经常性地陷入迷茫,不想去取、舍,而是想着如何……全部抓在手里!”
怔怔地思考竹风的话,瑰月也迷茫了,似乎他说得对,又似乎说得不是很完全。
“在感情方面,他跟他父亲一样,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糟得不能再糟了。”
若有所悟地点头,瑰月承认道:“是的,这是我想离开的最大原因。崔贞儿是他的真爱,当初为了权谋,他不得不放弃崔贞儿,而娶了我。沈蓉对他一往情深,为了能跟他在一起,愿意献出全部身家。我觉得,论被爱,我及不上崔贞儿,她才是萧昊明的心之所向。论爱他之深,我及不上沈蓉,可以不顾一切。夹在他们之中,我太累了!所以,我要离开!是真话,我没有骗你。”
竹风的神情很淡,他挑挑眉,说:“我知道了,说穿了,是你太骄傲,不屑于同他们争来斗去的,是不是?!”
竹风问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就兀自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瑰月却在心里很认真地自问了一下,是这样的吗?心却没有回答她,只是隐隐作痛起来。
“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主跟你不同,一直不懂抽身而退的道理,最后落得个很凄惨的下场。”
当然,竹风同样没有等瑰月回答,就自顾自讲述了起来。
我们竹家是文家的暗户。所谓暗户,就是完全倚仗主家而活的人,可以说是比奴婢还低贱的存在。因为奴婢尚有奴籍,暗户则是完全没有身份的暗处存在的人,只能靠主家给予一点儿微薄的生活资源来维持生命。暗户说穿了,就像生活在阴沟里的人类,见不得天日,苟延残喘。
但我们家的境况却比别的暗户好,因为我的大姐姐被主家看中,派往月宫执行任务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一家得以脱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也有了一个虽然是平民,却可以到处行走的身份。父母喜极而泣,我则非常的伤心,因为我的大姐姐从此要离开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独自生活了。
我那么弱小,留不住我的姐姐,她离开的时候,我不过才两三岁的年纪,又能做什么呢?!
姐姐被安排在林美人的宫中。林美人是昌平帝晚期比较受宠的妃嫔,所以姐姐有机会跟着她四处走动,见识了不少的宫中贵人。主家给姐姐的任务就是探听宫里的消息,同时接近比较受宠的皇子,若是能成为某个皇子的女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这个任务的缘故,姐姐必须格外关注各位皇子,倒是被她见到了不少皇子。可是,因为身份低微,她想接近皇子就难上加难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林美人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她同样有勾搭皇子,为将来铺路的心思。这样来说,两人的目的真是不谋而合。
那一日,还真被他们逮到了机会。
林美人领着两个宫女,妖妖娆娆地走在御花园里,今日西苑的芍药开得红红火火,好不灿烂。当然,看芍药不是目的,看人才是林美人所想。她得到消息,今日七皇子将陪同青城公主在西苑赏花。若是能勾搭上俊美的七皇子,比昌平帝那个老头子不知道美妙多少。我姐姐就是那日陪同林美人的宫女之一。命运的相逢也是在那一天开启。
许是消息有误,她们转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七皇子同青城公主。林美人恼恨地摧残了不少开得正好的芍药,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怏怏地就想打道回宫。
恰此时,南边的小道上走来了一队人,打头的正是青城公主。
青城公主是正宫陈皇后嫡出的公主,身份在后宫是头一份的尊贵,再加上她长得美艳无双,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存在了。可今日,公主却愁容满面,眼里还含着一包泪。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边的林美人主仆同时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是谁惹着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生气了?还有,怎么只有公主一人,七皇子呢?
刚想到七皇子,林美人主仆就看到公主身后的宫人让出道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来人英眉隽秀,目郎如星辰,隆准如玉笋,一片龙章凤姿,一团雍容贵气,正是七皇子!
七皇子低着头,轻言细语地安慰公主半晌,公主才微微释怀,露出笑脸。公主这一笑,百媚横生,就是满园的芍药也自惭形秽。七皇子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皇妹,竟挪不开眼睛。
林美人却不比常人,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扶着鬓边的珠花,甩着帕子,扭着纤腰,就走了过去。
“嫔妾林氏见过七皇子殿下,见过青城公主殿下,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林美人捏着嗓子,挺着胸,娇柔地行礼问安。以她的经验,但凡是个男人,见了她如花的脸庞、妖娆的身段,就没有不痴迷的,就好比承平皇帝,还不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然而,七皇子连半分眉眼也没有分给她,而是含着笑,柔声对青城公主说:“皇妹不必忧愁,南诏虽然上表求亲,不一定就是你去和亲的。你是母后的唯一嫡女,身份尊贵,那里是那些南蛮子可以匹配的。就算是……哥哥也不会让它发生的。”
后面一段话,包含的意思有些微妙,姐姐拧着眉细思的时候,胸大无脑的林美人已经朝二位殿下凑得更近了,她的接近,还有她身上呛人的香味令七皇子极度不悦,脸色阴沉了几分。
“你是哪个宫里的美人,我同公主在此赏花,为何不回避?”
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的林美人一噎,她没有料到七皇子对她如此的不假辞色,粉脸一时红一时白,很是尴尬。
倒是青城公主出来解了围:“这是父皇新晋的林美人,想是对宫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皇兄就不要太苛责于她了。”
姬构还是没有看林美人一眼,只是宠溺地对青城公主说:“你就是心肠太软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能让你垂怜!”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林美人的眼睛都气花了,这个七皇子是个瞎子吗?看不见她的貌美如花,看不见她身段婀娜吗?
“退下吧!”
七皇子终于看了她,但像是在看一只蚊子、一只苍蝇般漫不经心,然后,他就冷漠地让他们退下。哪里有半点的怜香惜玉、意乱情迷的迹象!
林美人愠着怒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