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北郊外的水瓶村
方老爹打完猪草,看到小猪崽吃得欢实,不由喜笑颜开。他满意地抻了抻腰,可抻到一半却愣住了,靠墙角的柴火垛子旁露出一片水绿的衣角。
“丫头,你躲在那里是想偷懒吗,我说一早就不见你的人影呢!”
方老爹边说,边气呼呼地往柴火垛子那边走去,他倒是要看看,方二丫这个死丫头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转过柴火垛子,方老爹的责骂声戛然而止。
方二丫半靠在柴火垛子上,胸前衣服被撕开,心脏的位置是一个血糊糊的洞,殷红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方老爹两股颤颤,半晌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无独有偶,水瓶村往西三十里地的土牙子村里也闹哄哄的。清晨,孙二虎家新出生的奶娃娃突然就不见了,二虎媳妇顾不得还在月子里,就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村民引为怪事,一个出生几天的奶娃娃还能自己飞了?于是村民们也纷纷加入了寻找的行列。晌午后,有人在孙家屋后的水沟旁找到了新出生的娃娃。
奶娃娃被孤零零丢在水沟旁,大伙儿走过去一看,孩子早就气绝身亡,胸前一个明晃晃的血窟窿,昭示了孩子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二虎媳妇看到孩子这个惨样,顿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大周新立,就发生了这样惨绝人寰的凶案,一时间人人自危,议论纷纷下发现,这样的凶案最近居然已经发生了数起!
新帝震怒,责令廷尉司严查此案。
廷尉司的主官不是旁人,正是萧家原外院主事林深重。
林司卿接到圣旨,立刻领廷尉司精干司丞和两条藏地灵犬奔赴现场,誓要将凶徒绳之以法!
灯火渐次寥落间,大周的皇后还在神采奕奕地闲敲棋子,一副了无睡意的样子。
绿蕉抿唇,温声道:“娘娘,夜也深了,不早点安歇吗?”
李瑰月这才惊觉,夜色深沉,外面已经人语全歇、寂寥无声了。
“这么晚了吗?一时琢磨这个棋谱,倒是没有注意时辰。绿蕉,你先下去睡吧,我再坐坐。”
绿蕉笑笑,哪里有主子还坐着,奴婢去睡下的道理,就是娘娘向来随和,她也不会如此托大的!
“娘娘不像是琢磨棋谱,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绿蕉眸子闪闪,靠近皇后娘娘轻声耳语。
李瑰月举棋的手一顿,随即笑问:“被你看出来了?”
绿蕉又抿嘴儿笑了,嘴里却谦逊道:“略略看出几分来!”
李瑰月拍了这促狭的丫头一掌,嘴里亦诙谐道:“知我者,非绿蕉也!”
主仆对视一笑,李瑰月索性推了棋子,托腮凝视前方,喃喃道:“我的确约了个人,但我没有把握她一定会来,所以这两天一直在等她。”
“如你所愿,我来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同时,大殿里突然多了一抹全身裹黑的身影。
“琼楼楼主!”
绿蕉飞快地护在李瑰月身前,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凤仪宫!”
“小丫头,你咋呼什么!”沈令仪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绿蕉,像是在看一个旺旺狂叫却毫无杀伤力的小奶狗般漫不经心。
绿蕉气结,正欲大声呼救,身后,一只玉手扯了扯她。
“我等的人,正是沈楼主,你且退下,她不会伤害于我的。”
绿蕉立刻睁大了杏眼,不可置信地道:“她不会伤害娘娘?娘娘您知道吗,这两日玉京都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
绿蕉手指沈令仪,义愤填膺道:“都说她是喝血、食人心的怪物!已经有好几个新出生的婴儿和小姑娘惨死在她的手里了!”
李瑰月闻言,容色巨变,不敢置信地望向沈令仪。
“呵呵呵!”沈令仪按着胸口,冷笑着,完全一副默认的样子。
推开绿蕉,李瑰月上前两步,严肃地问:“沈楼主,绿蕉所说是真的吗,那些婴儿和小姑娘是你所杀?”
“啊哈哈哈!”沈令仪不可抑制地狂笑起来,讽刺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凭什么可以活一百多年?”
“我以为你只是个杀手组织的头领,虽然犯下了大罪,但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的不死,是要靠攫取别人的生命来获得的,这样的长生,你快乐吗?”
李瑰月毫无畏惧,亦厉声责问沈令仪。
“快乐吗?”
沈令仪怅然又迷惘地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半晌无语。
绿蕉趁此时,又把李瑰月护在身后,再全神戒备地面向沈令仪。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沈令仪此时来访,应该不是为了对娘娘不利。难道,她们真是之前约好了,沈令仪此时是赴约而来?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高手,不能大意,最好是顺毛捋!
“李家丫头,不管你信不信,最近玉京死的婴儿同幼女都跟我无关,自回龙山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喝人血,吃人心了。”
沈令仪按着胸口,声音低沉寥落。
李瑰月抿唇,讽刺道:“那你承认,从前你的确食人心、喝人血,无数的生命献祭了你的长生?!”
沈令仪不答她话,反而在桌边坐下。不知为何,李瑰月感觉最近见到的沈令仪的确跟从前不同。从前的沈令仪凶残暴戾,现在的她平和许多,好像能讲几分道理了。
“我本是南楚国母,不到万不得已,我会自甘下贱到这种程度吗?”
年迈的老人抬头,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眼中晶亮。
“当年,我为了获得力量保护我仅剩的儿子,的确是出卖了灵魂,做下了许多错事……我没有料到那个人的药如此霸道,从此后我不惧寒暑,力量与速度猛然提升,那感觉就像——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突然返老还童一样神妙!但——我也得到了巨大的痛苦,每个夜里,我的身体必须承受如片片撕裂的痛楚,那个人告诉我,只要与药物完全融合,我就能不老不死了!”
李瑰月轻叹,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遭逢那样的处境,沈令仪能有的选择的确不多。
“所以……你要喝人血、吃人心来纾解痛苦?”绿蕉终是忍不住,颤声发问。
“不!原本我并没有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是萧俊臣害我,我才落得这样的田地!”
南楚灭亡,姬越建立。得亏有鬼神莫欺的身法,沈令仪保护着幼子逃离了若耶宫。
因为曾经是南楚国母,沈令仪知道南楚国宝库所在,趁人不备之时,她获得了琼楼底下巨大的财富。凭借这些财富,沈令仪同小儿子吴伦也能过上富贵闲适的生活。守护着吴伦,不,是沈伦,守护着沈伦娶妻生子,沈令仪就毅然离开了沈家。
因为她发现她的身体发生了令人惊悚的改变!她虽然仍旧不惧寒暑,形貌却在快速地衰老,衣服覆盖的地方甚至隐隐起了类似尸斑的斑斑点点。她必须离开沈家,不能打乱儿子平静的生活,让他成为人人侧目的焦点。
“我的身体越来越僵硬麻木,我知道那个人骗了我,我恐怕不久于人世了,什么不老不死,都是他诓骗我的!”
沈令仪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的确,那个赠药人确实居心叵测,救人不是目的,让沈令仪为他所用才是他的目的。偏偏当时沈令仪处在见到一根稻草也认为是救赎的境地,所以很容易上当!
“我拖着僵硬的身体,四处寻找当年的那个赠药人,可是,天下茫茫,我竟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习惯全身裹着黑布,这样旁人不易发觉我的异常。我虽然有钱,夜里却也不敢投宿客栈,而是找一些荒屋野庙临时寄身。我开始不定时出现昏厥状态,我很担忧,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说不定。好在——我的孩子已经长大,孙子也生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死就死了吧!”
沈令仪一路慢慢悠悠往南走,就走入了荆州境内。
也许是上天的作弄,也许是某人的蓄意阴谋,总之,沈令仪在这里遇到了萧俊辰。
荆州古称南陵,前朝许多的藩王贵胄就葬在这里。萧俊辰领着他的暗黑军,在荆州城外挖坟掘墓的时候,捡到了沈令仪。
“当时,我不知道我昏厥了多久,反正醒来的时候,就在萧家了。”
沈令仪醒来,惊喜地发现,她的身体又能自如地弯曲伸缩了,守着她的小丫鬟告诉她,是他们的家主萧大人救了他。
沈令仪对萧俊辰千恩万谢,以为这个世间终究是好人多一些,她就遇到了一个好人,不但救了她,并治好了她的异疾。那一刻,她还是非常感动的,甚至盘算好了要回去徽州继续过儿孙绕膝的日子。可她的腿尚来不及迈出萧府,就又一次昏倒了。
为什么吴沛要对她那样负心绝情?
为什么博儿那么小就死了?还死的那么可怜?
为什么她要每天忍受如同凌迟般的痛苦?
她死了,伦儿被人欺负怎么办?
再醒来时,这些问题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的思维,让她狂躁不安,总想做点什么来纾解一下。事实上她也真的做了,守着她的小丫头就被她一掌拍得血肉模糊。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又有了从前那种恐怖的力量!这是怎么回事?自从她开始衰老后,那些摧山裂石的力量也慢慢衰竭,现在,这些力量又神奇地回来了!
“沈夫人,哦,或是该叫你王后娘娘,如何,萧某送给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一个头戴金冠、潇洒俊逸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沈令仪的面前,并一口叫破了她从前的身份。
“你是谁,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沈令仪警惕地看着对方,寻思若是对方居心不良,她不介意了结了这个男人的性命。
“唉,沈夫人,您不该这样对待萧某,若不是萧某,你早就死在了乱葬岗了也说不定。”
年轻男子风度翩翩地坐下,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
沈令仪眯了眯眼,这一点她得承认,姓萧的男子的确是救了她!
略略拱了拱手,沈令仪道:“那如此多谢萧公子了,我也略有些薄财,待我回去后,自然会遣人送上财物,感谢萧公子的救命之恩的。”
“呵呵!”青年男子冷笑,轻蔑道:“沈夫人,你以为萧某缺这些黄白之物?”
沈令仪一愣,不悦道:“那萧公子有何要求,不妨说说,能做到的,我定不推辞。”
剑眉轻挑,俊美如玉的男子还是笑得能融春风。
“怎么办呢?我现在还想不到要什么,不如让沈夫人就此欠着,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请沈夫人帮忙如何?”
沈令仪抿唇点头,算是答应了,她没有想到,从这刻起,她就被萧俊辰绑在了地狱里。
李瑰月同绿蕉都睁大了眼睛,瞧着沈令仪。
沈令仪也不矫情,继续诉说着后事。
“从那后,我的性情就越来越暴戾,总觉得天下人都负了我,总想讨回我的公道……”
“那也不能成为你杀人取心、喝血的借口!”绿蕉尖刻地指出症结所在。
沈令仪浑浊的三角眼凶厉地锁定了绿蕉,一股狂暴之气透体而出。
李瑰月立刻毫不犹豫地把绿蕉拉到身后,定定护在绿蕉身前,绿蕉哪敢要她保护,欲挺身而出,被瑰月严厉的一瞥,才作罢。
“呵呵呵!”沈令仪凄凉地笑起来:“这丫头说得不错,这都不是我辩解的理由,我的确罪孽深重!我想说的是,在我昏迷的时候,萧俊辰已经多次喂我服食新鲜的人血,在我狂乱的时候,他又投食我小儿之心。他在这些心、血里加入了特殊的药材,这些东西,能缓解我身体的僵硬之症,能延长我的生命。我的身体对这些东西有种莫名的渴望,一旦开始食用,我……再也无法拒绝这些东西的诱惑。”
不知道萧俊辰从哪里获得这样的方法,总之,从那以后,狂暴凶戾之气在沈令仪的身体里滋长,每月的十五,她必须喝处子心血、吃小儿心肝,否则,她必定狂性大发,杀戮无度。
“我虽然罪大恶极,但我每个月的血食,就是这大周新帝的祖父提供的,他的要求,就是要我帮他——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