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从前就是南楚的都城,繁华热闹自不在话下,归于大越后,这里一度划入荆州治下,改为荆楚郡。萧氏立后周,这里又重新叫回玉京。
无论叫什么名字,这里是百年不改的南北重镇,繁华、热闹的程度远远胜于荆州城。
陈为选出了章台宫,就撇了那难看的黑斗篷,笑容满面地往玉京最繁华的钟楼大街扑去。
他是真的扑过去的,那叫一个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只见,卖胭脂的姑娘,卖首饰的小子,卖馄饨的大娘,卖烧饼的大爷……一个个见到陈为选,立马堆满谄媚的笑容,与他打着招呼。
“陈公子来了,公子今日真精神!”
“呦,陈公子,来碗馄饨,大娘不收你钱,只要你肯多在我这摊子上坐坐。”
“讨厌,陈公子是高雅之人,才不会在你那腌臜的摊子坐呢,来来来,您再给妾身说说这水密法的配比,求——您了!”
“呵呵呵,陈公子,小的按您说的给首饰改款了,嘿,夫人小姐们可喜欢了,来来来,我店里备了上好的龙井茶,去我那坐坐。”
陈为选始终笑咪咪地这边点点头,算是回礼,那边拱拱手,周全礼数。总之,他走过后,还总有人在交头接耳地称赞他。
“陈公子真是才学渊博啊!”
“陈公子真是玉树临风啊!”
“哎呀,我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所有的示好与赞美都被陈公子抛在身后,他仍旧潇洒地、快乐地、一步三摇地走着,间或逗逗小媳妇怀里的奶娃娃,帮菜贩子捡捡不甚掉落的蔬菜。至于惹得小媳妇俏脸飞红、菜贩子受宠若惊,则不在他顾虑的范围之内。
只见陈为选一路招蜂引蝶,不,穿街过市地去了玉京最大的青楼——喜来乐。
至此时,一路跟着陈为选的矮小男子有片刻犹豫,最后还是很快跟进了喜来乐。
矮小男子黑着脸进了喜来乐,就被一位千娇百媚的粉衣姑娘殷勤拉住,嘴里娇嗲地不停喊“爷来了!”。
矮小男子脸色立刻更加不好,粗暴地推开粉衣姑娘就“噔噔噔”往楼上追去。
待他好不容易避开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姑娘,上到二楼,堪堪看到陈为选搂了一位清冷美艳的姑娘往房间里走,门随即“砰”一声关上,再也看不到什么光景了。
矮小男子佯装找人,左顾右盼地就蹭过去,脸朝外背贴门地偷听里面动静。直到听到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后,矮小男子才涨红着脸,悻悻离去。
喜来乐二楼的房间里陈为选真的在跟姑娘颠鸾倒凤?不,进了门后,清冷美艳的姑娘立刻甩开陈为选的臂膀,坐到雕花木床上,兀自“啊呀啊呀”地娇喘有声。
陈为选尴尬地摸着鼻子,独自走到八仙桌旁,耐心等候着。
片刻后,清冷姑娘不再出声,回头冷冰冰地冲陈为选使了个眼色。
陈为选会意,起身跟在姑娘身后。
只见姑娘摘下墙上一溜水墨画中的一幅,赫然就看到一块略微凹陷的木板。姑娘纤指往木板按去,前面墙就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直到能容一人自由进出才停下。
姑娘冷冷朝陈为选努努嘴,示意他进去。
陈为选挠挠头,略有迟疑地在姑娘身前停下,有些口吃地说:“地戊……我们好多年没有一起说说话了,不如……”
姑娘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还是冷若冰霜,她说:“你先去吧,鱼四等你好久了。我在外面把把风。”
陈为选只得按下心里的汹涌,往密室里走去。
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声名远播的喜来乐里,还有这样一个密道。密道里燃着照明的火把,一路通向前方。陈为选沿着这些火把,一路好奇地往深处走去。
“死鱼,又见到你了,来抱一个!”
陈为选看到黑衣劲瘦的俊美男子,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鱼四温和地笑着,拍拍陈为选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
此时,陈为选桃花眼里的笑才是真挚的,像夏日星河里涌动的星光般灿烂。
“你从蕲州过来的?”
“不,我从武昌郡过来,大李爷说像我这样的人才应该在他弟弟的水军中才更有发展。”
陈为选撇嘴,有些不屑:“什么发展不发展的,李家男儿安有血性在否?”
鱼四也不怼他,反而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像垂头丧气的。”
“别提了,老四,我今天差点被那个萧长空给斩了。”陈为选佯装心有余悸地比比脖子。
鱼四偏着头,只温和地笑,静等着陈为选的后文。
果然,陈为选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你说说,当日少爷非让我把萧长空忽悠到长沙去救李家丫头,结果人家大周皇帝只救了个人,玉玺、宝藏一个都没有,他能不迁怒于我吗?”
鱼四只感同身受地拍拍陈为选肩膀,表示了真诚的同情,才笃定地说:“这难不倒二哥的,你看你这不是安全出宫了!若不是二哥高才,少爷哪里会派你去执行这么难的任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为选指着鱼四,笑得恣意:“嗯,这个马屁拍得好,哥哥我喜欢!要不,哥哥今日请你在这喜来乐里玩个够,如何?”
鱼四挑挑眉,笑得意味深长:“那感情好啊,要不要叫上外面的香雪姑娘?”
陈为选立刻翻脸,怒气冲冲地吼:“还想不想做兄弟了?”
鱼四摸摸鼻子,假装害怕地连退数步,双手直摇地叫饶:“开玩笑,开玩笑!”
“你说说,她既然都暴露了,为何不回北边去,还待在这腌臜地方,若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鱼四立刻正色道:“二哥慎言,这里虽是风月场所,却是梅家主的地盘,她不容人看不起她们艺家姑娘的。你狎妓她不管,你若是有偏见,她可是会翻脸的。少爷说了,我们如今与九家是同兄弟姐妹,你能看不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吗?”
陈为选讷讷,尴尬地笑着:“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地戊而已。”
鱼四沉静地看陈为选,诚挚地说:“二哥,我们四兄弟中,你最机智,所以少爷才要你留在后周朝中,你可不要辜负少爷一片期望。尤其是要保护好李家姑娘。”
“这还要你嘱咐,我从镐京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的。知道,知道,当初在景盛郡救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少爷藏着掖着的心上人就是这个丫头。”
去年秋末的一天,消沉许久的少爷突然就召集他们飞马赶赴景盛郡,一路尾随在一队车马之后。大伙儿都在好奇少爷这是要干什么的时候,前面的马车就遭到了伏击,少爷想也不想地纵马赶过去。
惊险,太惊险了!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李家主仆。这得归功于少爷不要命地穷追不舍地撵着惊马,还有他不失时机地砍断惊马的缰绳。他们当时都呆住了,千金贵体的少爷为了这三个姑娘命都不顾了?!
直到看到吓得花容失色的李姑娘,他才明白,原来是窈窕佳人君子好逑,佳人遇险君子舍命嘛。他懂,他都懂了!
可他不懂的是,少爷救了人,没有上赶着去博好感,却对他丢下句“善后”,就藏起来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少爷傻了吗?
没有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应付那三个吓得半死的姑娘。
好一番指点路径,他们终于送走了三个姑娘,少爷却在山崖上注视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送了一程又一程。
他当时真是又好气又可怜少爷,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去表白,再弄回去做媳妇儿,却躲在后面偷偷摸摸地山一程水一程地相送,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二哥,我要走了!今日特来告别!”
鱼四的声音拉回了陈为选的回忆,他愣了愣,才问:“少爷不是让你在李家策应,怎么又……”
“二哥,月宫里恐发生了大变故,少爷令我回去。”
陈为选紧皱修眉,问:“是的,上次少爷行色匆匆地离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失踪了!你没有疑惑吗,‘康德之殇’和萧家自立这样的大事发生,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正常吗?!”
“想过啊,我以为这是陛下的计策而已,当初不就是这样决定的吗!”
“不!”鱼四皱着眉头说:“海公公偶尔还是跟我们透露一下陛下的意思,原计划是文后陷害萧家后,陛下出面为萧家平冤,再顺理成章地除了文后姐弟。如果届时能拿出萧天佑陷害徐家军的证据,就更好了。萧家也会身败名裂。可‘康德之殇’后,大越死了那么多的子弟,陛下若是自由,绝对不会不出一言的,更莫说被萧家扣上陷害忠良的屎盆子也无动于衷。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出事了!”
陈为选点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我离开的时候宫里还是太平的,海公公偶尔出来见见威风营的兄弟,至少那个时候,陛下是无事的。我猜,定是文家看事情有些兜不住了,来了个破釜沉舟,索性害死陛下,推五皇子上位?”
鱼四轻叹,道:“少爷突然召我回镐京,肯定是镐京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了!”
“我也想回去,渔樵耕读四大护卫,居然有两个派来江南,围着李家转,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必要?”
不知什么时候,地戊,也就是喜来乐里的新头牌香雪姑娘走了进来,卸去浓妆的香雪姑娘赫然是失踪许久的听雪。
别看陈为选在旁人面前能说会道,但地戊一进来,他就神色拘谨,舌头僵硬。
“地戊……你……”
地戊只瞥了一眼陈为选,再不多关注他,只自顾自地说:“你们若是想少爷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就好好保全李家,保护李小姐,相信我,若是李瑰月这个人不在了,少爷不说要死要活,从此再无生气是肯定的!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心里其实很明白。”
鱼四、陈为选都沉默了,在这一点上,少爷也许跟他的父亲一样——毕生只爱一个人。唉,多情自苦空遗恨啊!
“可是,李家丫头已经是人家的媳妇儿了,少爷还想怎么滴,抢回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在景盛郡的时候,他若是肯主动一点儿,还有萧长空什么事儿?如今李家丫头已为人妻,他难道还想强夺人妻不成?”这就是陈为选心里最不舒服的地方,既然那么喜欢,就勇敢地抓在手里,少爷偏偏扭扭捏捏,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如今,看人家姑娘在婆家过得不好,他又巴巴儿赶过来帮忙,这算什么?
陈为选烦躁地挠着头皮,好像里头有只恼人的虱子。
地戊这才正眼看陈为选,幽幽地说“有些人,不一定要得到,只要知道她安好就是一种安慰!但若这个人不在了,那——我不敢想象会怎么样,思飞台的事,回龙山的事,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陈为选点头,怅然叹息“我其实都知道!当日,少爷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设法让萧长空去长沙救人,我就知道,少爷爱惨了那丫头。为此,他不惜暴露真传国玉玺和宝藏的信息,只是为了诱萧长空去长沙,只是为了那丫头心里不那么难过!”
看看鱼四,又看看地戊,陈为选懊丧地说“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那少爷为何不索性带走李家丫头?虽然有些不够光明磊落,到底是恣意随心了。他只这样偷偷地、默默地操碎了心,算什么!别跟我说什么,只要她好少爷就安心,这么活着,别扭死了!”
陈为选发完牢骚,就负气蹲到一边,再不说话。
鱼四无奈苦笑,冲地戊使了个眼色,又朝陈为选努了努嘴。地戊会意,走到陈为选身边,也蹲下身子。她并不看他,只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我在她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发现她的确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姑娘。她让人感到很亲切,很温暖,她甚至为了保护我,不要命地同沈令仪那个妖妇对峙。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也许只有她才是少爷的救赎,只有她安好,少爷才觉红尘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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