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寿堂
谢姨娘跪在地上,温温凉凉。她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这是她必须受着的。
上首,谢老夫人闭着眼睛,手里拨弄着佛珠,一派虔诚地念念有词。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说明她内心并不平静。
良久,念诵声停下,老夫人半眯了眼,有寒芒一闪而逝。
“你起来吧!”
谢姨娘毕恭毕敬地缓缓起身,脸上没有半分怨色,反而是关切地问:“这两日湿冷湿冷的,老夫人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虽停了诵经,老夫人手里还在不紧不慢地拨拉着佛珠,嘴里淡淡地说:“高床暖枕的,还睡不好,能怨得了谁?我老婆子该知足了。”
谢姨娘默了默,心想这一关是难过了,老夫人还在暗示她做人要知足呢。
“老夫人说的是,咱们府里的日子自然是比平民百姓好上许多,比边关的王爷好很多,但您是府里的定海神针,请一定要多多保重才是。”谢韵儿何其了解老夫人,并不理她话里的机锋,反而一味捡好听的说。
好话谁都爱听,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韵儿,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你们僭越了,从前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所以也是肯多疼你几分的,但这次的事儿……”
谢姨娘暗暗咬牙,深恨虞妈妈流露那种意思的时候,她没及时阻止,如今老夫人震怒,要交代的人却是她。
“不管您信不信,这绝对不是奴婢授意他们做的!奴婢只想每日跟随您诵经念佛、养花种草,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海儿,奴婢亦没有更多的期许,只希望他平安顺遂就好啊!”
谢姨娘急忙解释。
老夫人张开双眼,漫不经心地看了谢姨娘一眼。这一看,发现这个娘家侄女兼儿子妾室也老了不少,曾经鲜花一样的女子就蹉跎在这萧家的深宅大院里,并不得她夫君的宠爱,唯一的念想就是她的儿子。思及此,老夫人到底生了几分怜惜之心。
“韵儿,是姑母错了吧,萧家耽误你了!”
“不不不”谢姨娘慌忙又跪下,诚惶诚恐地说:“不是的,若不是姑母收留,韵儿早不知道何处飘零,何谈在萧家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韵儿很满足,很感激姑母和王爷。”
老夫人坐正身子,深深俯视着地上的谢姨娘。
“韵儿,此刻也没有外人,你跟我说个实话,你当真没有授意他们设计谋害世子夫人的丫鬟?”
谢姨娘急切地膝行到老夫人脚边,拉着老夫人的裙角,声音高亢了几分:“老夫人,姑母,韵儿断断没有授意他们行这样的事!说实话,这样做就是成功了,我和海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呵呵呵,能得到什么好处?”老夫人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自然是为了加深我同世子夫妇的矛盾,让我厌弃昊明,使你的海儿能上位!”
“啊!”谢姨娘惊得跌坐在地,本能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吗?”老夫人紧紧盯着自己的侄女:“那好,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和王爷绝不会废嫡立长,你可以完完全全歇了你的心思。”
“我没有!”谢姨娘仍旧固执地否认着,眼睛却躲闪地望向地面。
然而,有种情绪却如潮水般奔突而起,令她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最后,像是被蛊惑一般,谢姨娘突然抬起头,眼中有炽烈光亮。
她的声音打着颤儿“姑母……韵儿……能问问吗,明明您也很喜爱海儿,甚至……您看起来更疼海儿……”
“呵呵”老夫人冷笑睨着谢韵儿:“你终于不掩饰了,你还是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姑母!”谢姨娘声音尖利,急速打断老夫人的话,然后半癫半狂地说:“凭什么,他哪里比我的海儿强了,崔家不过是昨日黄花,崔氏的孩子又能比我的孩子高贵多少?姑母,我不服!要说血缘,海儿不是更接近您的血脉,萧家的荣光,凭什么就不能由海儿继承?”
难得地没有恼怒,谢老夫人冷漠地俯视谢氏,然后脸带嘲讽地说“真是难为你把野心压抑地那么久,很辛苦吧?”
“姑母,是您给了我希望,不是您对海儿比对世子更和颜悦色?不是您不喜欢崔氏姐妹?那日,不是您故意回避,放任范三行事?我以为……以为……”谢韵儿的声音在老夫人的迫视下越来越低。
“你以为你毕竟姓谢,我自然是支持你们母子的?你以为只要让我和世子夫妇反目,你的长海就有机会了?”
老夫人毫不领情地揭穿谢韵儿的心思,用冰凉的话语浇灭了她的希望。
“你以为,帝王之家也好,世家大族也罢,为什么要立下嫡子继承家业的规矩?”
谢姨娘被问得一愣,嗫嚅道:“嫡子的母亲家世好……更……高贵?”
此刻的老夫人是平静的,她暗暗叹息,如果这个侄女能说得上几句有见识的话,她是不是真该考虑考虑给他们母子一点儿机会,只可惜……“不,因为这是法度,只有大家都遵循法度办事,这个国家或是家族才能平安延续。任何一个理智的王者或是家长都知道要维护这一点。或许,从情感上上位者喜爱的并不是嫡子,但若因此而废嫡立庶,就是徇私,置家国、家利益于不顾。这个国或是家族就此会迈入危险之中,因为大家看到,只要肯用阴谋手段,就能上位!你认为,我和王爷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谢姨娘呆怔片刻,脸上还是不服,她呛声道:“世子冷心冷面、刻薄寡恩,我的海儿热忱善良,府中上下谁不喜欢他,不是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吗,他……”
“无知!”老夫人的声音近乎冷凝:“是谁给你这样的错觉?罢罢罢,我今日就叫你心服口服!”
谢老夫人面罩寒霜,猛得站起身来,她摆手拒绝秦嬷嬷的搀扶,居高临下地觑了一眼自己满脸倔强的侄女,随后,老夫人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侄女,独自走到窗边。
“韵儿,你只以为,昊明因为是嫡子,所以顺理成章继承世子之位,你却看不到他付出的努力!从前,这个时辰,你的海儿一定在嬉戏玩闹,昊明却还在书房里用功苦读;每日寅时,你的海儿还在香梦沉酣,昊明已经闻鸡起舞,锻炼拳脚;他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谙熟弓马,就跟随天佑在各个军营里行走学习,对军中事物了如指掌。我问你,你的海儿会什么?天佑可没有单独为昊明请师傅,他们的文武师傅都是同一人,天佑也不曾说不让海儿去军中历练。你说说,你的海儿学到了什么?他学到的就是一身纨绔而已。”
随着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谢姨娘难堪地低下头。的确,除了会在老夫人面前凑个趣儿,逗个闷子,海儿会的也就是吃喝享乐了。
“你说海儿得民心,不过是平日里,府中下人见我似乎对海儿更和颜悦色,趋炎附势而已。这其实也是我的错,我看他身为长子,承爵无望,更怜惜他几分,反而让你们这些人想多了吗?”
老夫人转身,走到谢韵儿身边,亲自扶起她,把她拉到上首榻上,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继续循循善诱。
“我的确不喜欢大崔氏,更不喜欢小崔氏,但昊明聪明睿智,的的确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继承人。他定能使萧家走得更高、更远!你放心,只要你们母子不心存异志,他不会对你们如何的。你们安享富贵不好吗?”
谢韵儿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她原本也没很大的野心,老夫人一席话,她也认识到自己的儿子的确诸多不如世子,心中那点不服很快就散了。
“可是姑母,海儿在镐京,能平安吗?若是……若是有一天,萧家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海儿可还在镐京做质子呢,哪里有命安享富贵?”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老夫人拉着谢韵儿的手,半晌无语。
良久后,老夫人拍拍谢韵儿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海儿可是我最疼爱的孙子!如果王爷和昊明不能把他平安弄回来,我老婆子饶不了他们!”
呵呵呵,谢韵儿心内冷笑:还是说的空话。说什么最爱海儿,既不肯许尊位,甚至连性命都顾惜不上,这算什么疼爱?虞妈妈说的果然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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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问大丫头冬儿:“这都过了几天了,那个丫头怎么也不来领赏,这可奇了怪了!”
冬儿一愣,随即按下妒色,轻蔑一笑:“托人带话了,说现下正风头上,大家都盯着呢,不好过来。姨娘,要我说,就不能指望她!这都过去多久了,既没有爬上世子的床,也没有探听到啥有用的消息。”
赵姨娘没骨头似地倚在榻上,娇滴滴地发笑:“诶,不可操之过急!先要站稳脚跟,取得那边的信任才能得到有用情报,她顾虑得有道理!至于爬不爬床,呵呵,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凭那丫头妖娆的身段,我就不信,世子是瞎了,能视而不见?”
见挑拨无用,冬儿继续拱火:“这次好不容易把红樱领到王爷书房,结果还是让红樱逃脱一劫,她真是办事不力!”
赵姨娘斜瞥了冬儿一眼,了然地说:“你也别吃醋了,打量我赏她点儿银子,你就不服了?眼皮子浅的!这次若不是世子断然处理了范三儿,打死了那两个小丫头,你以为李氏能善了?你看看,李氏到今日都未曾去向老夫人请安,心里憋着气呢。可惜了!那个红樱要是死了,保管叫他们夫妻反目、祖孙成仇,再难和睦,我长岭的机会就来了。”
萧王爷不在府中,赵姨娘闺中寂寞,就喜欢在花园里瞎转悠,这一习惯,倒让她无意中窥到了一件阴谋。
那日,她无聊,打算领着冬儿在花园里剪几枝腊梅回去插瓶,无意中就瞥见一个丫头鬼鬼祟祟地贴在假山边。她很快就认出,那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樱。
红樱只一心听另外两个小丫头说秘密,并不曾注意到后面还有个赵姨娘站在高处,把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这怎么说呢?对,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而她——赵姨娘就是那个黄雀。这事儿好好操作一番,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呢!赵知意倚在榻上,回想着那天的情形,遗憾地说:“可惜了!”
赵如意的青葱玉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前额,这是她的习惯,每每遇到未决之事时,她就喜欢这样。她要做个善于思考的人,王爷说她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若是再善于计谋,那就是智慧与美貌并重了。她需要王爷的欣赏看重,她的长岭,没有可以倚仗的外家,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若是想子继父业,只有靠他们母子足够聪慧,能得到王爷的欣赏才行。
皱了皱眉毛,赵如意拉回了跑远的思绪。眼前的事儿处理好了才最重要。上天眷顾,让她看到了红樱偷听小丫鬟谈话的一幕。她冷眼旁观,红樱那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红樱的**。倒不是她有过人的聪慧,而是红樱眼里的渴望她太熟悉了。那种可望而不可得,她赵如意最懂!
她在萧家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凭借王爷赏下的丰厚财帛,她也在要紧的地方安插了几处她的暗棋。
思及此,赵如意还是得意的。那个崔**是正室又如何,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如她。论美貌,崔**拍马不及她;论子女,她有长岭傍身,崔**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论心机么,呵呵,她的暗棋就是崔氏的人,哈哈哈哈,真是妙啊!
赵如意想着想着就“咯咯”娇笑起来,惹得冬儿一脸莫名这次行动不是没什么成效吗。姨娘为何还如此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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