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宾楼前殷殷含笑的人居然是——父亲!
李瑰月又惊又喜地快步上前,亲切地拉了父亲的手直摇摆。
“爹爹,您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李孟春虽是个将军,但在儿女面前一向随和,他笑眯眯瞅了自己闺女:“我听闻昊明把你给带来了,就想着这巴陵郡的会宾楼做得一手好菜,怎么也要带你们来尝尝!”
萧长空对李孟春恭敬行礼后,才转头调皮地对瑰月道:“我没有骗你吧,岳父大人要请客,不好好吃是不是不恭敬,偏你还对那团糍念念不忘!”
瑰月横他一眼,不满道:“还说呢!非不告诉我是谁请客。原来竟是爹爹!那我可得美美饱餐一顿了!”
李孟春翁婿相视一笑,笑容中具是无奈又宠溺。李孟春对萧长空说:“月儿被我们宠得有些天真了,昊明见笑了。”
萧长空赶紧正色道:“没有没有!月儿很好的,我们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李将军也不多言,边含笑携了女婿往楼上走,边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招呼女儿:“还不快跟上!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你们俩呢!”
李瑰月脆生生应道:“来了,来了!”
欢快的声音让前头两个男人都弯了弯眉眼。
会宾楼也建在湖边,地势虽比不得望君楼高耸,却也能收得一角湖景,在二楼临窗的雅间置办一桌酒席,或是谈论诗文,或是畅叙家常,的确是个好地方。
李孟春点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的菜,他对萧长空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昊明,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拣他们这里出名的菜肴,点上一桌。我们自己人,不讲那些俗套,喜欢吃就多吃,不喜欢咱就换别的。来来来,快入坐。”
萧长空赶紧又作礼道:“很好了,很好了!都是巴陵特色名肴,岳父大人有心了。”
那边李瑰月就撇撇嘴,果然,李孟春按住萧长空作礼的手,正色道:“是你太客气了。我们自家人,就不搞这些虚礼了,你看月儿,看我们俩客套都不耐烦了!”
萧长空扭头,笑望妻子,她真的正眨着大眼,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
两个男人又同时笑起来,有什么共识在彼此间达成,心照不宣而已。
巴陵郡北通巫峡,南极潇湘,靠洞庭一湖,枕湘楚之地,故此,当地的饮食习惯融汇了楚菜、湘菜两大菜系的特长,推陈出新,更见胜长。
李孟春端起一杯酒,站起身,又挠挠头发,居然有几分羞意,这哪里是纵横水上的虎威将军,完全是想跟新姑爷亲近又不知如何下手的老丈人,他道:“昊明,今日也就是我想找个机会多和你们这些孩子亲近亲近,来,我先干为敬!”
萧长空赶紧起身,执杯恭立,口中连连道:“不敢,不敢,岳父折煞小婿了!”
瑰月也站起身,嗔怪地看着父亲:“爹爹,您此时腹中定是空虚,上来就饮酒,会伤胃的!”
说完,她见桌上有一大钵羹汤,就麻利地替父亲和萧世子一人添了一碗,嘴里还不忘殷殷嘱咐:“先喝碗羹汤垫垫。”
李孟春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忘了忘了。我还当是军中呢,一群糙汉子,上来就拼酒。昊明,听月儿的,我们先喝汤,再喝酒。”
萧世子哪有不答应的,喝汤之余还瞅空含着笑意味不明地觑了妻子一眼。
瑰月就很有些莫名其妙,萧世子这是啥意思?俄顷,父亲已经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碗汤,瑰月也就丢开不想了。
“诶,这个羹还挺美味!他们说这是洞庭湖里的银鱼熬的羹汤。此鱼无骨无鳞,就是长不大,没想到,熬个汤,味道如此鲜美。月儿你也喝!”
李孟春自然是怎么也忘不了他宝贝闺女的,他慈爱地说:“我与昊明边喝边聊,你只管自己吃自己的,不用想着伺候我们!”
萧长空亦不迭附和说:“是啊,月儿,你好好吃饭。岳父这里,有我呢,你放心!”
言毕,萧世子就殷勤地往他岳父的碗里码菜。
“嘿嘿,岳父,这是巴陵三蒸。取的就是果蔬、牛肉与米粉一起蒸出来的鲜味。这道酱板鸭,香辣可口,可下酒了。这是本地有名的石锅炖鱼,鲜美无比。对了,这个虾饼,也是取洞庭湖里的鲜虾做的饼,香脆可口。这个醋水豆腐,更是当地一绝!。”
码完了岳父的碗,萧世子又开始往妻子碗中码菜,同时还不忘调笑她一番:“月儿,这个虾饼,你尝尝,比早上的团糍如何?”
自然是惹得妻子含嗔带怨地白了他一眼。萧世子也不恼,摸着鼻子笑得开怀。
李将军执着杯,含笑看这一幕,眼神却闪了闪。他想起自己大哥李仲夏对萧长空赞不绝口的艳羡样子。的确,凭萧世子这品貌,刻意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又有几人能招架得住呢!?
“昊明,你倒是比我还熟知这里的菜肴啊!”
萧长空放下筷子,有些腼腆地说:“不瞒岳父,从前我跟随父亲在各处驻军中行走,这巴陵也是来过几回的。因此地菜肴味美,倒是记住了不少。”李瑰月也不戳破他,只心里腹诽您倒是走到哪里都熟知当地菜肴啊,这和您光风霁月、餐风饮露的神仙形象不搭啊!
李孟春哪里知道这些曲折,只了解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父亲对你当真是很用心!需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的见识还是需要在实际践行中获得。”
萧长空的笑就清浅了几分,口里却道:“的确,的确。”
李孟春何等样人,眯了下眼睛,暗忖,难道这父子二人间有罅隙?思及此,他一阵烦躁,这萧家,到底复杂了些,委屈月儿了!
萧世子似是感知失态,旋即站起身来,满脸堆笑,举杯恭祝道:“当是小婿先敬岳父大人才对。恭贺岳父剿匪成功,为江南百姓铲除一大祸害!”
萧世子先干为敬,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很是豪爽的样子。
李孟春也站起来,萧长空要阻他起身,被李孟春摆手制止。李孟春郑重道:“这次能一举解决洞庭湖水患,多赖萧家支援!我在此郑重谢过萧家和昊明。我也不说虚的,从此后,江南地面,但凡有水的地方,萧家有困难,尽管找我!”
萧长空嘴角轻勾,微眯了眼睛,却很快含笑地握住李孟春的手:“岳父言重了,我们两家既是姻亲,应当互助。不需言谢!”
一顿饭下来,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出得酒楼李孟春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就拉了瑰月对萧长空说:“哎呀,毕竟有了年纪,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好像有些上头。昊明,让月儿搀我在湖堤上醒醒酒可好?”
萧长空立刻会意,笑如春风,声若泉响:“如此甚好!昊明正好也有些公务要处理一下,如此月儿就搀扶岳父在湖堤上走走,醒醒酒,我一会儿再来接你。”
冬月的洞庭湖畔其实多是荒草、枯树,唯湖面依旧波涛浩渺,气吞天地。
瑰月搀着父亲,忧心道:“父亲,您清减了不少!这些水寇,当真如此厉害?”
待萧长空一走远,李孟春身形就劲挺起来。开玩笑,他这么大个子,要他家姑娘搀着,岂不是累坏了他姑娘!
本来他还想像从前一样拍拍女儿的头,遽然想到小姑娘已嫁为人妇,只有尴尬而又失落地住了手。
“的确很难缠,悍勇狡诈、诡计多端,我与他们在洞庭湖周旋了两月有余,都没有讨着便宜!”
瑰月疑惑,顿住步子,问:“只是未曾讨到便宜?我听母亲那意思,虎威军很是受挫啊!”
李孟春摆摆手道:“你母亲有些夸大其词了!”
“那便罢了!本来月儿很是忧心,深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亲分忧呢!”
李孟春侧过身子,看着女儿,歉疚地说:“你母亲近来遭遇的事儿比较多,说话做事有些失了分寸,害月儿惊惶了!”
“没有什么就好。事情解决了,我就安心了。对了,您支开萧昊明,是有什么事儿要嘱咐我吗?”
对女儿明显地回避谈及妻子,李孟春心如石堵,她们母女终究要渐行渐远了吗?见女儿还定定望他,李孟春只得撇下这头,微叹道:“唉,想对你说的很多,见到你却一时忘了从何说起。呵呵,爹爹是不是老糊涂了?”
往前方指指,李孟春示意女儿随他继续往前走。
“月儿啊,为了你与昊明的婚事,我与你母亲大吵了一架。”
瑰月又站住,抿嘴道:“您这又是何必!我嫁昊明也是形势所迫,怪不得母亲的。况且,萧家家世也不辱没我……”
李孟春终忍不住一声长叹:“月儿啊,你对萧家,对萧长空又了解多少呢?”
“我……”瑰月一时语凝,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不回答又很不妥。
李孟春了解地摆摆手,阻止了女儿的欲言又止,转而说:“你母亲这个人有些刚愎,但心地不坏;你外祖家更是对你宠爱有加,情深恩重;且流言肆虐,引得各方对你觊觎……看在这些的份上,你就原谅你母亲吧。”
沉默半晌,李瑰月抬头,直望父亲:“爹爹,您知道吗,远在我去镐京之前,母亲就收了萧家的祖传玉佩。我猜,她是瞒着您的吧?这是不是说明,她对我的婚事并不是单纯地……”
女儿言语未尽,李孟春却明白她的意思。默然半晌,李孟春才道:“的确,我也是在你们大婚前才知道这一茬的。只是,一切都无可挽回……”
“爹爹,从前我以为母亲对我严厉一些,不过是对我要求高、期许大而已,从不敢往心里去。可这事事关我的终生,她居然独断专行,不曾跟任何人商量就受了萧家玉佩。我只是……有些意难平而已!”
李孟春审视女儿:“她的确做得不当,可事已至此……月儿,你……”
李孟春已经语塞,妻子此举竟令女儿这样伤心反感,他该怎么办?
李瑰月突然就笑开了,打断父亲的话:“爹爹,你给我讲讲萧家和萧昊明吧。”
沉沉瞧着女儿,李孟春最终还是不急不缓地讲了起来——一个李瑰月完全陌生的萧家跃入她的脑海。萧家就是江南的土皇帝。从前,萧家只是南陵的世家望族,从萧俊臣起,萧家就成了江南军政一把抓的大鳄。
萧俊臣是先帝宠臣,在先帝还是皇子时,就是先帝的陪读,后来一路追随先帝,直到先帝坐稳帝位,萧俊臣才荣归乡梓,做了荆州刺史。再后来,先帝还允他建立荆州军以保地方治安。萧家从此开始手里有了兵权!可很少有人知道,先帝允萧家建军,却没有给萧家配备军资。那么,萧家十万军队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噢,居然有这样的事?父亲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呵呵”李孟春苦笑:“我当然知道!我们虎威军建立,朝廷也是不给配备军资的,这个朝廷,老不要脸了!”
瑰月愣住了,她爹居然也会骂人?
“我们家虎威军是靠你祖母的私产建立的,你祖母想那些资产无非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该的。”
睁大了妙目,李瑰月愕然:“我祖母这么豪富?”
李孟春讪笑:“呵呵,一般,一般。比不了萧家,萧家才是豪富!”
“爹爹您弄错了吧,我观萧家上下,吃喝用度还是很朴素的。”
李孟春不屑地摆手:“切。他们家老有钱了!南陵地面上埋了多少前朝王公贵族,陪葬了多少金银珠宝!那些贵族的墓都被萧俊臣给盗个底儿朝天!”
“啊!”瑰月捂嘴:“您是说,昊明的祖父是靠盗墓发家的?”
“不然你以为呢?南陵这个地方层层叠叠地埋了很多朝代的贵族,萧家能不巨富吗?再加上朝廷、天子的纵容,萧家就成了江南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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