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们家要向萧家借兵?”
云绣楼里,有些微醺的瑰月原想就此歇息。三朝回门,新婚夫妇本来是要赶回男家的,如若女婿家远,也是可以在女方家留宿,只是一对新人不可同房而已。
因此,瑰月仍旧回她的云绣楼,萧长空会被安排去李琅的思齐院歇息。
没有想到此时,殷夫人亲至。
母亲自出嫁前与她一番谈话后,就对她淡淡的,此时亲至,肯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儿要谈吧!
亲自给母亲奉了茶,瑰月就在母亲下首站定,不知道母亲会对她说什么,瑰月心里反而有些忐忑不安。有些东西她一直不想去戳破,哪怕只维持表面的虚假她也甘之如饴,可母亲似乎已经不耐维持这种母慈子孝了!
殷夫人还是淡淡的,从进门起,甚至连丝敷衍的笑容都没有。
“这次,你父亲久陷洞庭湖水域,不得脱身。我们思之良久,一筹莫展,可能需要向萧家借兵了。”
瑰月大惊失色:“母亲,父亲处境很艰难吗,会不会有危险?”
此刻,她深恨自己是女儿身,不然定要赶赴洞庭,与父亲一同对敌。
殷四娘看到女儿担忧的神色,先前的冷漠还是融化了几分:“你父亲那里倒是没有大危险。只是这水匪作乱,久攻不下,毕竟不是个事儿。”
殷四娘这才指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示意瑰月去坐。
瑰月略犹豫,还是坐了过去。
殷四娘深深看她,良久,叹了声,才问:“这几天,萧家待你如何?”
瑰月就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几分喜色,几分羞涩,小声说:“他家待我不错。”
“噢?”
殷四娘的声音拉得老长,神色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只须臾,她不动声色地甩了下头,同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只剩精明而坚定的光。
我本来打算把袁嬷嬷给你带去萧家,你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对你足够忠诚,可她毕竟年纪也大了,派她回去趟殷家,代我看看你外祖母,她倒也一病不起了,如今还不能起身回来!其他嬷嬷你也不熟悉,不若让萧家长辈给你指个老成持重的嬷嬷,也显得我们信任他们家。”
瑰月点头:“嗯,老夫人给我指了贺嬷嬷,是个精明嬷嬷!”
殷四娘笑得玩味:“岂止是精明,这位贺嬷嬷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你且留心着用!”
李瑰月一怔,老夫人指给她的嬷嬷居然是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
“我知道了。日久见人心,他们能知道我如何,我亦能知道他们如何。”
瑰月心思倒不在此,她转而问道:“母亲,我外祖母、舅母他们还未大好吗?怎会拖了许久?我……现如今新婚未曾满月,也不好去看她们。”
殷四娘连忙摆手:“且打住吧,小夫妻的,没有满月乱跑,他们年纪大又有病的最是见不得这些的,知道吗?”
瑰月点头,很是伤感:“最近,事连着事,外祖母她老人家病了,我竟不得亲侍身旁,真是愧疚不已!”
殷四娘亦抬头望天,声音黯然:“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你大伯母不顶事儿,我竟完全走不开,也不能去看望她老人家,真是愧为人子!”
扭过头,殷四娘看着垂头伤感的女儿,想起母亲的叮嘱,她声音还是放软了些:“你外祖母应该无大碍吧。她还能给我写信呢,她说你外祖父是个倔老头,昊泽娶亲因为路远去不了,你出嫁,就这么点儿路,也不肯过来。她说不是你外祖心狠,而是现在天下不太平,多少人盯着殷家的动向,你外祖父索性谁也不沾,完全中立,希望能保殷家在乱世中独善其身。”
瑰月的泪还是不争气地簌簌掉下,她哽咽道:“我懂的……哪里需要外祖母熬着病体向我解释这一番的……我只希望她和几位舅母能早日康复,就心满意足了!”
女儿干净明澈的小脸上满是襦慕的虔诚,叫殷四娘心里各种滋味杂糅,几乎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半晌,殷四娘还是决定开口,她从来不是儿女情长、拖泥带水的人。
“你外祖母说,她给你的添妆中有一箱珍贵药物?”
瑰月愣神,随即明白母亲所指,之前帮她躲过敬茶时被烫伤手的药油就是外祖母所赠。这样的药箱在世家大族中,本来是新娘母亲给置办的,外祖母爱惜她,也给置办了一个。所以,李瑰月有两个这样的药箱子,不同的是,母亲备的都是些普通常用的药和促进闺房之乐的药,而外祖母备的箱子里,有解毒膏、防烫油、金创药等等,最重要的是——还有避孕药。外祖母在箱子里留有信件,殷殷嘱咐她现下年纪太小,不宜过早受孕,免得生产时吃苦头。
殷四娘虽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了:“你外祖母的考虑自是没有错的。但昊明已经二十有二了,你爹爹在他这个年纪,你哥都三岁了,所以……”
跟自己母亲讨论这样的话题,瑰月更加尴尬:“母亲,可我,害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殷四娘遽然扭头,眼神凌厉地看女儿:“这么说,你吃了你外祖母给的药?”
“是的,吃了两天了。”
“你糊涂!”
殷四娘勃然变色,训斥的话脱口而出:“萧家虽是大族,然而嫡支人口并不繁盛,昊明这辈也仅只兄弟三人。昊明虽是嫡子,可我听说,老夫人更疼由她指派的谢姨娘生的长孙长海,就是幼孙长岭也是极得她老人家喜爱的。你如果不尽快为昊明生下嫡长子,他的世子之位会不稳固的。何况,后院如果有了庶长子,会添很多麻烦。”
望向母亲的眼神明灭不定,最后,其中的光全数暗淡,瑰月淡淡开口:“母亲,我知道了。”
殷四娘本来还想补一句“知道就抓点儿紧啊”,想想很是不妥,最后还是叹了一声,说:“也罢,你有成算就好,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母亲来这一回,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李家需要向萧家借兵了,提前知会她一声,想是让她在夫家说话做事要有个分寸吧。其二,是督促她快快受孕,以稳固她和萧世子的地位。
独立房中,李瑰月抱着双臂,觉得无比寒凉。
东府书房,李仲夏和萧长空的谈话却还未结束。
“噢,这次水匪与从前有何不同?”还是萧世子率先打破平静。
李大老爷咬牙切齿道:“现在的洞庭湖水匪的确是十四年前的同一伙人,但与我父辈那时候的洞庭湖水匪就没什么关系了。这个范钵儿在十四年前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在洞庭湖重新纠集了一帮水匪,干尽烧杀抢掠的勾当。十四年前,你岳父率军征讨过一次,半个来月就打下来了,将财物尽数没收,几个匪首也送入了大牢。”
萧世子挑眉:“这个范钵儿出狱后,又重操旧业了?”
李大老爷扼腕:“可不是嘛!他这回学乖了,在沿岸百姓中造势,说官府税赋连年上涨,根本不给大伙留活路,不如跟了他。农忙时大伙儿照样在家务农,农闲时,就打劫湖上的商旅,怎么也比做个任狗官鱼肉的良民强。”
萧世子疑惑:“这异军突起之势虽猛,但时间毕竟不长,他纠结不了多少人吧?我岳父手里有六万水兵,也无可奈何?”
李大老爷亦皱眉:“奇就奇在这里,范钵儿不知道哪里弄来许多金银,他一路真金白银开道,真的就收买了好多百姓加入,呼呼喝喝竟有十万之众。孟春很是被动,听到有人报案遭劫掠了,奋力赶过去时,那些匪徒衣服一脱,汇入人群,再无可寻,当地百姓甚至还帮忙打掩护。”
萧长空蹙眉:“的确可恼!那岳父为何不直捣他们老巢?”
李大老爷一拍大腿,激动道:“你岳父,我兄弟也想啊,可那些人占着君山不出来。君山易守难攻,虎威军只擅水战,并不擅陆攻。加之朝廷一直管制严,不肯给虎威军配置火器。这不,围了君山多少天了,也没有攻下来。那些水匪在山上,有吃有喝,乐而忘忧的。可咱虎威军呢,缺吃少穿,每日在湖上喝西北风!”
“我只以为,朝廷克扣西隆守军的粮草,没想到,对虎威军也是如此?”
萧长空简直要气笑了,这个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李刺史摊着手,颇为无奈:“自从我家拒绝月儿进宫后,情况就变得更糟糕了!兵部天天下军报斥责剿匪不利,户部却迟迟不给划拨款项,这是要耗死李家的态势啊!”
话已至此,不好再装糊涂了,萧长空站起身,抱拳道:“大伯,萧李两家现在是姻亲,本应守望相助,不知道昊明有什么能为李家做的,大伯尽管开口!”
李刺史总算松了口气,人家新女婿自己主动表示要帮忙了,他觉得这个口才好开,
“呵呵呵”李大老爷搓着手,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昊明啊……我听说……你们家有个神火飞鸦营,想来并不曾被王爷带到西隆?”
萧长空恍然大悟,原来李家人打的是神火飞鸦营的主意!他们倒是消息灵通,如此机密的事情居然也知道。
并没有推搪掩饰,萧世子坦然点头:“的确,我们家有这样一支队伍,只不知大伯、岳父要怎么用?”
萧世子想得很清楚,眼下李家有难,求到头上,不帮不尽人情。况且李家还担着隆西守军粮草的征调,若是李家撂挑子了,父亲同数万将士的处境将更艰难。现在帮一下他们,人前好看,李家还欠下萧家一个人情,必定在粮草之事上更加上心,何乐而不为呢!
还有一层,这洞庭水匪不知什么原因,眼下虽没有滋扰荆州,将来是敌是友就不好说了,这次,如果能趁机彻底解决了,往后至少在水面上,萧家再无后顾之忧。
李仲夏兴奋地击掌道:“我听说神火飞鸦营有两个特长,一个是擅登高,一个是擅火器。这不正好吗,趁那些杂碎得意洋洋,以为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冲上去,到处放火,他们必然阵脚大乱,这时,我们虎威军再一拥而上,还怕解决不了他们?!”萧世子郑重点头“伯父放心,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我萧家神火飞鸦营届时听凭差遣!”
实则,萧世子的内心是非常震惊的。神火飞鸦营的建立是萧家绝密。此营的特长更是密中之密。然而李家似乎对此了如指掌。无论秘密的外泄本身还是李家斩获情报的能力,都令萧长空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试问谁又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旁人轻易获知?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戚!
萧长空走了,李仲夏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他眼神深邃,面容沉肃,远不是人前老好人的形象。一切都如那个叫鱼四的人所料,萧长空果然欣然答应帮忙。
这个结果令他且忧且喜。尤记得当日,他也是寒着脸孔,想用一州之长的威压逼迫鱼四交代消息来源。他久在上位,不喜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不想没有根据贸然向萧家求助,也是正常反应。然而,他没有料到,鱼四这个小小的谋士,却敢于同他对峙。不仅扛住了他多年为官成就的威压,还能言笑晏晏、东拉西扯,但就是不说消息的出处。李仲夏竟拿他无可奈何。鱼四在他面前的表现就好像他曾经跟更威严、煊赫的人物经常打交道,早已能坦然面对达官显贵了。那么,这个鱼四就绝对不是个普通谋士了。他是什么人派来李家的吗?那这个派鱼四来的人是敌是友,对李家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还有,萧家倒是真的爽快答应帮忙了,李家可以用最小的损失解决那些水匪,不用再苦苦支撑了。可是,此事后,李家也和萧家更紧密地绑在一起了,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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