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浑身软绵绵的,如同一团棉花。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别哭了……再哭……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福气……都没了……”
低沉暗哑的嗓音幽幽传来,打断了低低的抽泣声。
抽泣声只停滞了片刻,便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刺耳的哭泣声。
长乐暗自想道,便是要死的人,被这么哭,恐怕也是要诈尸的吧。
筎风一边跑去倒水,一边哭喊着,“海棠姐姐,郡主醒了,你快过来呀!”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长乐的耳边。
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微微抬高了几寸,一滴滴冰凉的水珠断断续续的缓缓滴进她的唇中。这一瞬间,仿若枯木逢春,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生机。
“郡主,再喝一点吧。”海棠颤抖着声音劝道。
长乐就着海棠的手又喝了些水,费力地勾了勾唇角,以此来安抚她们。不消片刻,又睡了过去。
又昏睡了几个时辰,长乐的神志和体力逐渐恢复了一些。
海棠拿了个隐囊放在她身后,让她能够盖着被子靠在上边坐在床头,得以稍稍舒展一下身体。
长乐看着日光下正整理账本的海棠,轻声一笑,“这一次是我赌赢了,老天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海棠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闷着声音回答道,“公主殿下英明神武,海棠从未有过怀疑。”
她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清亮,或许是因为哭了太久。
长乐强压下喉中涌上的腥意和痒意,弯了弯眼眸,“这是最后一次。”
“海棠只是殿下的婢女,公主殿下同海棠说这些做什么。”
“哎呀呀,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花心思哄美人,美人却连一丝笑意都不愿给我,我真可怜啊。”
说着,她突然捂住胸口,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海棠心中一慌,赶忙放下笔,快步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话音刚落,却发觉对方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不由得恼羞成怒,转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殿下,您该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自己的身子我明白,我说死不了,便是死不了。”她遥遥的望着撒在地上的金色光网,喟叹道,“冬日里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真是一件幸事。”
只是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推迟了些日子,让百姓多受了几日的苦……
海棠不知她未曾说出口的话,只轻声回答,“是啊,很幸福。”
她是一株海棠花,最喜光芒,殿下特意将她放在百花堂中日光最充足的一角,是以,在玄清殿的每一日,她过得都很舒适。
殿下是花妖各族的恩人,她得以被帝君大人派来侍奉殿下,是所有花妖的荣幸。
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并非是最合适的选择,却是最容易隐瞒踪迹的选择。
她牢记着帝君大人的交代,只需让殿下过得舒适些,旁的全听殿下的话便是,这一次是她逾矩了。
长乐微微垂首,掩盖住眼中的沉思之色。
很久之前,她便觉察出海棠的来历不简单。
还有……那日在火神庙内施法时恍惚间看见的白发紫衣人……
她不自觉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额头。
那人为何要出手帮她?又为何抚摸她的头?
虽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能感受到这辈子只从空青爷爷那里得来的那一丝来自长者的慈爱。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早些回家吧。’
家?回家?她哪来的家?
还是说……她的身份本就不简单……
难不成她是神仙话本中那种因犯了大错而被罚下凡经受磨难的神仙?
思及此,长乐不免被自己荒诞的想法给逗笑了。
哪有神仙过得像她这般凄惨,不是在遭罪,就是在逃亡的路上,也太没有神仙的牌面了。
只是这些怪诞的经历,到底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海棠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思索了片刻,说道,“前日里圣上派天使来传话,说是待您身子恢复一些后,宫中要举办一场祭天宴,请镇国长乐公主务必参加。”
长乐表情微顿,嗤笑道,“他倒是迫不及待的向天下人展示,他才是天命所归。”
“殿下要参加?”
“缘何不去?差人去宫中回话,就说我已苏醒,但不便起身,请钦天监挑选半月之后的日子,方才不会扫了圣上与宗室的颜面。”
海棠低低的应了一声,轻柔的扶着长乐躺下,为她掖好被子,出去寻观棋去了。
长乐凝视着上方的帷幔,淡淡一笑。
民心已得,也该染指实权了,否则刚得的这民心只会因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变凉。
事实上,凭她手中的势力,不是不可以以某种不光彩的方式强行将皇帝给弄下来,想来士族对她这样看起来更易掌控的皇帝上位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后果只有一个,两败俱伤。
大昭国国力日渐衰弱,文官势大,军事薄弱。
北方有游牧民族大越虎视眈眈,南方有大国安南盘踞在此,周遭小国遍布。
倘若大昭因为内乱而造成巨大的损失,并造成后续不断地危机,大昭明日堪忧。
从长远计,她需要扶持起一批将领,以应对来日的战事。
她给自己的时间是两年。
两年之内,她不仅要扶持起一批武官,还要收拢所有来自寒门文臣。
虽说当今朝臣中已有她的人存在,但还是不够,至少平衡士族不够。
尤其是假皇子与现任皇帝当权这十数年来,受士族挟持,寒门官员屡遭打压,科举亦成了笑话。
国家积弊已深,她需要强大的武官团体来挽回颓势……
做这些事时,她不能激起皇帝对她的猜疑与敌对。
最好的牌,便是她几乎可以算作孤女的身份,以及她愈发羸弱的身体。
长乐合上眼,昏睡之前,脑中只余两句话。
这个国家,还是可以再救一救的。
镇国公主掌权,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