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婉儿捧着一把野果,走到那池塘边。
瞧见沈一欢依旧呆坐在地上,就觉心中酸苦。
她们从池塘爬出来之后,沈一欢就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吃不喝的,两天过去了。
他的眼神早已涣散到呆滞,衣衫皱巴染着淤泥,烈日晒了两日,远远便能闻到土腥臭和酸腐味。
可,他却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
他那原本俊俏清秀的脸庞,破败惨白,头发蓬乱,嘴唇已经干渴脱皮。
单婉儿看得心中颤抖,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爱笑活泼多动的青年。
这,简直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盘坐的腿上,还放着昨天给他送来的果子,也已被晒得干扁变色。
单婉儿蹲在他身旁,看他生不如死的模样,眼中含泪地劝道:“沈一欢,你要振作一些啊,冷青萝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沈一欢如痴呆了一般,毫无反应。
身后脚步响起,单篱老人走近,摇摇头说道:“沈小哥,聪明绝顶,只有他才能说服他自己,旁人劝不了他。”
“给他一些时间吧!”
单婉儿满脸伤感,泪痕犹在,幽幽地说道:“可是,他身体会扛不住的。”
两父女渐渐地走远,沈一欢迷迷糊糊地,眼前只看见冷青萝的样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崂州《十派论武》大会。
冷青萝走过的时候,沈一欢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整个人都看呆住了。
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这个绝世美人清清淡淡,走过他面前的样子。
还有之后的决赛,沈一欢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浮现在空中,看着那时候的他们。
观众台上,他看到冷青萝正悄悄地坐在了他身后。
而他,在决赛的喧嚣中,毫无察觉。
正得意洋洋,跟江冲、谢云一起,如做春梦般,盘算着三人瓜分“十派四艳”。
冷青萝在后面侧耳听着,脸上风轻云淡,神色自若,仿佛他们八卦的,并不是她一样。
自己在空中,看到了当时那浅薄无行的自己,在那里嘿嘿叫嚣“自家兄弟,我还会抢你女人吗?”
是了,就是这句话!
就是这句话,刺痛了冷青萝的心。
那时,自己的狂言乱语,是导致今天这一切的悔恨根源。
他心疼得不敢再去想,可冷青萝的影子,却化作万千,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左侧,冒出一个冷青萝的影子,正笑语盈盈地说道:
“不要那二十万两银子,只要那北宫择天人头,我便嫁给你!”
右侧,冒出一个冷青萝的影子,流着泪怒气冲冲地吼道:
“江冲被你说得有如圣人,冷青萝若是不嫁给他,是不是就得千夫所指,罪不可恕?!”
空中,又冒出一个冷青萝的影子,眼中闪着坚毅之色,说道:
“若真有那一日,愿以一死酬所爱之人。”
地里,又冒出一个冷青萝的影子,柔声说道:
“这一次,就让我救你一次,好吗?”
又一个冷青萝,变幻而出,轻吻着他,诀别道:
“沈一欢,如果有来世,让我们好好地爱一场吧!”
满脑子,纷纷杂杂,俱是冷青萝的影子。
沈一欢又惊又喜又悲,只觉体内内力如蝌蚪般乱窜,难以控制。
终于,狂喷了一口鲜血,翻倒在地,昏死过去。
................
在一阵颠簸中,沈一欢缓缓醒来。
头疼欲裂,睁眼看,却发现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中。
边上的单篱老人见他醒来,脸露喜色,忙大声呼喊道:“婉儿,沈小哥,醒过来了。”
不一会儿,便听见马的嘶鸣声,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有些脏旧的帘子,蓦地被掀开,单婉儿探头进来,看着沈一欢,一脸欣喜。
忙钻了上来,取了一些果子,塞给沈一欢,说道:“快,快吃一些,你太虚弱了。”
沈一欢有些疑惑,顺从地将果子塞进嘴里,眼神慢慢地开始聚焦。
“再喝点水!”
单婉儿转身拽下水囊,用力地拧开水塞,却突然“啊”的一声轻呼,眉头一抹痛苦之色闪过。
沈一欢接过水囊,却瞧见她的右手,红肿非常,竟有好几个水泡,手腕还破了几处皮。
见沈一欢脸泛疑惑,单婉儿脸微微发红,柔声道:“我们快到最近的集镇了,你吃些好的,身体就能恢复了。”
话罢,掀开布帘出去,接着听到她“驾”的厉呼,以及扬鞭赶马的声音。
马车又缓缓地动了起来。
单篱老人目光望向前方,那帘布外,他女儿的身影隐约可见,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一欢喃喃地问道:“世伯,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单篱老人答道:“婉儿,你昨天体力不支,昏倒了。”
“婉儿赶往集镇,买了一辆马车回来。”
“赶了一夜路,今早才到,要带你去集镇吃些好点,看看大夫。”
沈一欢闻言,皱眉道:“世伯,我....”
单篱老人摇摇头,依靠着车厢墙壁,闭目养神起来。
来到集镇时,已到了下午。
不过应是逢集,街上的人,往来络绎不绝。
喝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吃了一个烧饼,沈一欢便觉身体舒泰了许多,脑子也开始转动起来。
眼神也慢慢地能看清楚人了。
自己这桌,只有他一人,才想起单婉儿快速吃了几口,便拉着父亲去买其他东西了。
沈一欢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家羊肉馆。
地方还算挺大,墙壁早熏得有些破败,摆着十来张桌子。
这分明是盛夏,可每张桌子,都坐着几个人,或是喝着羊肉汤,或是吃着羊肉,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沈一欢低头喝了一口汤,依旧有些热烫,味道纯美,没有一点羊膻味,吃一口白切羊肉,肉质鲜嫩,齿间留香。。
若是冷青萝在,她会喜欢喝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又莫名地疼了起来。
疼得再不敢想,忙抬眼望向其他的桌子。
突然,透过几桌的人缝,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的一个桌子上,摆着一把剑。
这把剑,极为显眼。
似是通体白色。
剑鞘的最下部,是剑标。
那剑标,似乎是烂银打造而成,上面缀着银白的花卉图样,偶尔泛着光彩。
这剑,好熟悉?!
沈一欢皱皱眉,想了起来:这剑,似乎是自己丢的那把白露剑!
就是以飞云镖局押镖,送往去峨眉派,要江冲名义,送给冷青萝的那把剑。
纯白一体,跟江冲的惊芒剑,是一对。
只有,白露和惊芒,两个篆字不同。
那一日,在青山栈,沈一欢被李先生一剑击穿身体,重伤躲入地下暗室,匆忙之间,白露剑被落在了大堂中。
后来出来之后,满场再也找不到那把白露剑了。
当时,沈一欢和冷青萝猜测,多半是哪拨人搜刮财物时,取走占为己有了。
沈一欢想看那剑主人的模样,却被几桌人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低头又喝起羊肉汤来。
要回来又怎样?
莫说冷青萝不在了,纵然冷青萝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将白露剑交给她。
这一点,沈一欢无比坚定。
再抬头时,那把剑已不在桌子上了。
沈一欢起身一望,那一桌的人也不见了。
他神情自若地坐下来,暗道:愿那白露剑,能遇见合适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