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是三更天。
屋内的鸳帐高悬，白色纱幔放下来，随着微微敞开的窗棂分析渗透而来地飘舞着，露出榻上裸着的两双足。
锦被丝绸乱，沈戮**着胸膛枕着自己的臂膀，容妤眼神迷离地半俯在他身上，腰间盖着一条藕色轻纱，乌发遮挡着光洁背脊，沈戮似嫌弃青丝碍事，拨开去了一旁，转而搂住她的肩头，揉捏了几下。
容妤的腿朝他靠近一些，被他缠在一处，指尖下意识地在他胸前捻动。
倒是一副香艳光景，都有些累了似的，可却全无睡意，容妤忽然抬起头，望着他问了句：“那药汤，你停了多久？”
沈戮倒是很沉静，目光在她脸上逗留片刻，回了句：“断了两次，药效也就淡了。”
容妤的下巴抵在他颈窝里，见他的眸子里映出的是自己的模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他的眉目，能感到他的睫毛颤了颤，说道：“还记得你天清门的师父么？”
他颔首：“记得。”
“你早就认出他是辜殷了么？”
他眼神黯下一些，反问她道：“他来见你了？”
容妤想了想，并不打算把辜殷对她说的那些事一一坦白，只同沈戮道：“他给了我可以让你的身子渐渐复原的解药，我带来了，你喝下之后，理应很快就会好起来。”
沈戮凝视着他，良久才道：“你不后悔么？”
“后悔何事？”
“像容夙所说，布局到今日，实属不易，你只差一步就能与他一同完成夙愿了。”
容妤的目光有些深幽，她回应着沈戮炙热的视线，好像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从未如今仔细地端详过他如今的面容。
在她的记忆里，他好像永远都是曾经的少年模样，他是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沈七郎，是无论她如何任性、胡闹，都会哄她开心的七皇子。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嫁给沈止？”容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
可看似毫不相关，其实，却是沈戮心里的一根毒刺。
他当然想知道原因，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要一想起她嫁给过他皇兄，便还是会心中一痛。
“为何要嫁给他？”沈戮轻声问道。
容妤稍微直起了上身，她俯视着他，眼神柔和，却又怅然，“我见到你留恋在青楼里，左拥右抱，身边是美艳的妓女，即便是今日，我也还记得你那日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锦衣，腰间坠着的是我曾送给你的相思叶香囊，连流苏扣的结子都是我亲手打出来的，单凭这些，我又怎会不相信那就是你呢？”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双手爬上她的背，一点点地将她按下去，坐在自己身上，深深吐息时，他暗哑着嗓音道：“你以为我负了你，转头来便去嫁了旁人？”
容妤的腰肢前倾向他，身子有些酥软无力，他的手掌拖住她，与她十指相扣，推着她缓慢地摇，听见她说：“可当你回来后，我其实很怕，怕自己又会陷进去。当你一次次地将我从南殿引去东宫，我本是有千百种方式能拒绝你的，就算称病、说谎，总会有借口回绝……”说到这里，她嘤咛一声，引得他猛地坐起身来。
沈戮将脸埋进她怀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她像是倾吐一般地断断续续道：“在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的那些年里，我还是会夜夜梦见你，仿佛无论你死了，还是活着，都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没有睡过一天踏实觉，但当你回来的那一天，当你杀了皇后、夺回东宫之位的那一夜，我竟然睡得很香。”
他蹙紧了眉头，心里极痛，缓缓地抬起眼，见她此刻的神情略显恍惚，又见她鬓边香汗淋漓，便仰起头去与她索吻。
她没有拒绝，低下脸来，与他唇齿相依。
吻了许久，他们短暂地分开，银丝从彼此的唇瓣上牵出，沈戮终于开口道：“若你曾经误会我先负心你，那份由你亲写的绝笔信怕也是误会罢？”
容妤眼里闪过一丝凄然，她垂下眼角，叹道：“那绝非我真心真意，也不知是要送去给你的信……”话到此处，她心痛地抱住他的肩，只是不断地说着：“我不知那是要送去给你的……我的确不知……”
这么多年过去，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恨意、误会方才得了答案。
此前的他，总是记恨着她背叛了自己，他一心想要让她屈服、认错，只要她流泪、哭泣，他才会罢休。
可渐渐的，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被她操控着的，从前是被她的音容笑貌牵引，重逢后是被她的肉身馨香诱惑，他没有一刻是不想她的，好像曾经的背弃都已然不再重要，只要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他可以放下过去种种，甚至，愿为她鞍前马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单单对她有这样的执念，像是早已超过了“爱”的界定，他视她为自己活下去的支撑，好似没了她，天下是否再有花盛开、再有鸟儿鸣叫都全不重要，他只想拥着她入眠，只想与她看日出日落，连想要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只想同她讲。
“就算你要杀我，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会拒绝。”沈戮抱着她的身子，沉声道：“只要你心里有我、你是爱我的，为你死，我也情愿。”
“我不要你为我死。”容妤气喘吁吁地望着他，抬起手，将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一点点抚开，她低下头，吻他的额、鼻尖，再到嘴唇，她软着声音同他说道：“我们再也不要伤害了对方，也不要推开彼此了。”
话音刚落，他握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去身下，落下的吻封住她的唇，四更天了，帐内起伏着潮热，他与她的十指紧紧相合，紧贴的皮肉一刻也不愿分开。
原来沉沦在对方的爱意里是一件如此喜悦的事。
容妤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飘上云端，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她初次遇见他，彼此的眼里都映着对方的姿容。
四目相对，笑意羞怯，她是在那时就清楚，自己一辈子都要与沈七郎厮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