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次一起去河放花灯许愿？沈煜察觉到了周公子安排在暗中的眼线？还是更早之前，更早的……他出现在她门外的那一刻？
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沈煜那样精明，总会猜得到的。
只是这两年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都没能得手，才真的是痛心疾首。她明明有那样多的机会。睡在他枕边的时候、同他单独吃早餐的时候、游玩山水的时候，甚至于是……他对她私语情话的时候。
她有那样多那样多的机会，为什么没能下得去手？
是啊，明霖与周公子的计划是周密的，老早就为他的出现埋下步步伏笔。
当日一曲《飞天舞》，明霖为的就是引出他。她自然说不上有多么美，可那举手投足中俨然透露致命诱惑。她是接受了特殊训练的，目的就是迷惑他。
谁知沈煜却在第二天便一早动身，投身战事，全然不顾儿女之情。直到遇刺之时，生死之际，才忽地想起她这个人来。
幸好他想起了她。
如此一来，明霖在沈煜心中的分量便升了一丈。以至于他要带她离开白鹭，和他一起去皇城。
明霖自知抵达皇城后，沈煜的王府就是龙潭虎穴，于她而言，凶险异常。
可她和周公子有交易。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那笔交易，杀了他，为她自己报仇，也是为了继续保护景朝明，她别无选择。
只是她从未知，沈煜全部都知了情，连景朝明今日要带她离开的事情也未瞒过他。
他们成功不了的，没人能逃过沈煜的手掌心，这天下都将要成为他的。
而景朝明私自逃离周公子的保护，奔赴皇城，只为见她一眼，带她离开这危险之地。仇恨与家恨，全都忽略不计，景朝明要带着她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他们的地方，生死与共，白头到老。
可惜，景朝明死在了沈煜的剑下。明霖颤抖地握着刀子，她要替景朝明报仇，所以她望着沈煜的眼里充满憎恨，声嘶力竭的大喊：“我要杀了你！”
黑夜之中，沈煜忽然大笑，笑她蠢，笑她还不明白，可他又说，“就算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我的侍卫们不会放过你，而且——”
她抬起泪脸，望着他。
“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他的声音有些哑，冷如霜，“你家人会死——的的确确是我批的令。但是明霖，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还有你姐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姐姐也是投靠错了人，在你之前，她就已经跟随着景朝明，在景朝明眼里，你不过是你姐姐的替身。周公子护不了任何人，他护不了你姐姐，更护不了你。只有我，才能护你一辈子。”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色如纸。听着他的那番话，她已是毫无反应。
他在这时挥手唤来侍卫，命令说：“你告诉她，当初那群想要刺杀陛下的人都被埋在了哪。”
侍卫便如实回话：“回王爷，皇城后城的石坟岗。”
“你说，他们是为何被处置的？”
“回王爷，他们在企图谋刺陛下，就如今日这位妄想强行带走明姑娘的蠢货一样，都是不自量力。”
沈煜满意地笑了。
明霖却已经全身战栗，耳边回响起的是景朝明曾对她说的那些字字珠玑，他说，明霖，等到事情告一段落，等这风头过去了，咱们就离开这，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我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那样笃定的誓言，她信了，也一直等着。更从不知，自己是姐姐的替身。
都是眼前这男子……是他却亲手毁了她所有的梦想。
明霖浑浑噩噩的去看倒在血泊中的景朝明，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虚假，瞬间胃里翻涌，想吐，泪水已然冲出眼眶。然而眼前漫过的却是沈煜曾执起她的手，一起走在皇城旧桥上的景象。
当时的明霖心里在想，这是个好时机，只有他们两人，她可以杀了他。
谁知沈煜忽然握住她的手，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柔情：“你的手真凉，我来为你取暖吧，好不好？”
明霖动摇了，她垂下眼，竟觉得他也不是非死不可。
可她等到现在，却是害了景朝明。
荒谬，真是荒谬……是她的错，全部都是她……思及此，她停止泪水，猛地调转刀刃，对准自己的胸膛，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血液溅开来，明霖轰然一下子倒下去，模糊的视线中，景朝明的温暖笑容一晃而过，她抬手去抓，可怎样也抓不住那抹笑。
而后，闯进她视线中的人便是他了。
沈煜慌了神，不停地摇晃她，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脑子沉沉的，冷笑着对他说出了唯一一句气若游丝的话：“我当日许下的心愿……如今实现了。你看……你这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我总算报复到你了……”哪怕是用她自己的命。
沈煜全身僵住。
明霖就那样闭上了眼睛。
可她并没死。
整整两天两夜后，她的命被救了回来。可是御医却告诉守在门外的他，“王爷，那姑娘已经有孕一阵子了，不过……太遗憾了。”
沈煜久久都没有说话，转眼望去，床榻上的她还在昏睡，月光将她的脸颊打照出影影绰绰的迷蒙纱雾，如同硬是被他种植到花园里的那些杜鹃花。
美是美，却虚弱苍白，错负了此生。
他伫立窗前，遥望远方，想起那晚她的回眸一笑，眼波似笑语，步步香风起，使他别后心目乱，以为假装不知情，就能留她在身边。
无奈满城风絮遥遥，只由梦里醉萧萧。
谁言共白头，与君老，哪来白骨凄寂寥，旧笙歌，负谁人，负了卿卿。
沈煜于三年后称帝，改年后为嘉德，是沈家朝统治最为长久的一代君王。
于同年，明霖诞下沈戮。
自那之后，明霖总是称病，与嘉德帝感情渐淡。
嘉德帝后宫嫔妃若干，但有那么几个，长得与总是病着的霖妃娘娘格外相似。其中最泼辣的崔氏湘妃因在被画师画像时喊错了名号，就喊侍卫将画师拖出去乱杖打死了。
他喊了“霖妃娘娘”。
跟在嘉德帝身边最久的内侍说，陛下这些个妃子里，只有湘妃与霖妃有那么点相似。而且，湘妃会弹琵琶，也是能博得陛下欢心了。
等到几年过去，沈戮逐渐长大一些，不知为何也总爱听曲看舞。
嘉德帝曾打趣似的问他：“你都爱听些什么曲子？”
“回禀父皇，《飞天舞》自是不错。”沈戮得意地说。
嘉德帝苦笑，“寡人也最爱听那个。”
虎父无犬子，终究是随了父，喜欢那永远也得不到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