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庆元年八月初二,平画的女儿已经整整一岁零三个月。
自打沈戮出事不久后,身怀有孕的平画走投无路,只能拿出了入观前戴在身上的沈家玉佩,用这彰显身份之物人托人的找了关系,终于得以见到了三公主。
三姐向来娇惯着老七和老八,见平画肚子已经开始隆起,她自然是心疼不已,当即就把人接回了宫里,一直到平画生产,都是被三公主宫里的人照顾着。
女儿诞下后,平画到底还是让孩子随了蓝府姓氏。
蓝怅。
这会儿才刚刚会发出“娘西”、“娘西”的软语,平画见到女儿,总是会露出幸福的笑意。
三公主一出了屋,就见那对母女站在花园的桃树下赏落花,已是入了初秋,天气倒是凉爽了许多,三公主喊了一声:“八妹。”
平画转过头,笑道:“三姐。”又见她已梳妆整洁,便问道:“三姐穿得如此正式,可是要去见七哥?”
“倒不是去见老七的。”三公主嘴快,刚一说完,就急于改口:“呸呸呸,叫惯了老七,可真是顺口了,且说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应当尊称一声陛下,毕竟——”皇宫里耳目众多,真要是被有心人传了话去,岂不是自寻祸端?
平画略一垂眼,悄声叹息道:“我总觉得七哥不是会在意这些的性子……”
“你还是不够了解老……我是说,陛下。”三公主扶了扶云鬓,心觉这如今的天下可不是当初父皇掌管时的那般,更不是老九在位的短短几年的荒诞时期,沈戮二次称帝,前朝又有何人有此壮举?
朝臣们对他是心服口服的,刚回宫就下令修了护城墙,千里高墙,阻拦蛮夷,将所有外族都隔绝开来,这般气魄绝非寻常天子拥有,也就令三公主对他心生出几分惧色。
他又缩减所有宫里的支出,连皇家设宴也砍了大半,除非是重要节日与皇家祭祀,酒池肉林那等奢靡之事,便是不要想的了。
只不过,三公主猜测他会为即将诞生的皇嗣举办一场规模极大的宴请的。
“八妹。”三公主凑上前来,悄悄地环视了周遭,连自己宫里的人都要设防,确信无人经过后,才敢同平画道:“你可曾路过那舒卷宫?”
舒卷宫,容贵妃。
平画摇了摇头。
三公主神神秘秘道:“我倒是要人去打探过那位容贵妃,她还有半月就要生了。”
平画抱着女儿,轻轻抚着孩童的背,神色有些不安似的,“三姐,我倒是觉得那位容贵妃是有些可怜的,七哥……不,陛下他选了那样远的舒卷宫,平时都没什么人能过得去那头,已经是皇宫的最深处了。”
三公主长叹一声:“像是紧紧地看着她,怕人跑了似的。”
“你都打探到她哪些了?”
“其实,也不难打探。她宫里头伺候的人很多,婆子、宫女和侍从多得数不清,燕山卫都有不少,简直像是皇后的排场了。”三公主道,“但凡从其中一个人嘴里,都能问出些端倪的。”
平画的眼睛亮起来,她对此很感兴趣似的。
“都知道她是个哑的,册封当日那么多朝臣在场,谁也没听见她出个声儿。”三公主道。
平画缓缓地点了点头:“陛下喜欢的女子从以前就都极其相似了,比起美艳的,他更喜欢素净的,哑虽哑,但瞧见册封当日的身姿,倒是玲珑有致的。”
“你难道就不觉得,他都是在专挑着那么一个人的样子稀罕着?”
平画知道三公主暗指的是何人,但又觉得不可能,便蹙眉道:“但人都已经坠崖……断没有活着的希望。”
“替身嘛,找个相似的女子总是不难。”三公主对沈戮的长情感慨不已,亦觉得有些可惧,一个抬手可揽月、挥剑可平川的君主,竟然只钟情同样的女子,无论他地位多高,好像都要顺着她、专宠她,除了早朝,便是去她宫里,再不济,也就是书房了。
天大的笑话,哪个皇帝这样情意绵绵?对一个哑巴情有独钟?
真是个贱骨头。
“听舒卷宫里的人说了,都要生产了,他还要夜里与她同睡呢。”三公主啧啧舌,“用情这样深,不知要折了哪个的寿哦。”
话说到这,平画也沉默了。
气氛变得死寂且诡异,三公主觉得背脊发凉,就赶快和平画挥别,急匆匆地带着贺礼前去舒卷宫。
她想着要送些东西去的,再不去,要失了礼数。
金锁,银镯,红兜红布,做皇姐的还是要想了周全。
但舒卷宫的大门进不得,即便她是皇帝的姐姐,也只能把东西交给宫女带进去。
从三公主府到舒卷宫的路程都够小憩的了,三公主把物件交了去,叮嘱宫女要说是自己送的,前脚刚离开,就听后身后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三公主吓得不敢回头,催促侍从快些抬着自己的轿子走,心里暗道:这个时辰才下了早朝,便又钻进舒卷宫,当真是片刻也不肯离了那哑妇。
可为何不等她的孩子生下来立为太子呢?
偏偏要立沈容……
三公主为此而困惑不已,悄悄撩开帘子向后张望,沈戮的车辇已经进了舒卷宫,长风吹来,露出帘内那张冷峻的脸,不知何时起,沈戮开始蓄起了短须。
三公主这才惊觉,自己的七弟已经是而立之龄了。
沈戮自己也时常会想,人生大半,都在与她周旋。
眼下进了舒卷宫,他遣散了跟在身边的侍从,见宫女来引路,他大步跟上去,在厢房处停下,宫女识趣地退下,他推门入内,她正坐在桌案旁翻看书卷。
听见声音,她抬起头来。
他笑了笑。
“累不累?”他撩了袍,坐到她身旁。
容妤摇摇头,顺势合上了书。
沈戮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探手抚上去。
“真希望是个公主。”他垂着眼。
容妤靠在椅背上,到了这个时期,她无论是坐着还是起身,都是有些吃力的,稍微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正在望着她,眼神有些炙热。
容妤知道这个眼神的意图,不禁有些慌乱。
沈戮却笑了,“怎摆出这种脸色?你都这副模样了,寡人如何能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