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道姑略有困惑地端详着容妤的容貌,只片刻困顿,很快就惊喜地亮起了眼睛:“妤姐姐?”
容妤含笑道:“平画。”
这名字很久不曾有人唤过了,华道姑略有落寞地摇摇头:“我如今是观里的姑子,早已不是平画。”
“不管你是道姑还是何人,在我眼中,你都是曾经的平画。”容妤上前一步,同华道姑示意自己身旁的羡贵妃:“这位是你七皇兄的妃子,羡贵妃。”
华道姑与沈戮一母同胎,自然知晓兄长登基称帝的事情,更何况,他在继位不久便派人翻修了一番这道观,却并未亲自出面探望她。
他知晓她不想沾染红尘之事,便不打算带给她麻烦。
血浓于水,他兄妹二人是世间唯一的亲生手足,沈戮心中一直对八妹入观修行一事耿耿于怀,倘若当年不是母妃被害,平画也不会被迫走了这一步。
“见过羡贵妃。”华道姑颔首示意,神色自若。
羡贵妃也还她一礼。
华道姑侧过身,引二人入观祈福。
羡贵妃悄悄打量着容妤此刻的脸色,她有些不懂容妤为何要选这道观,明明有那么寺庙可以选做祈福地……莫非,是刻意来见这个八公主的?
竟不知容妤究竟在盘算何等主意。可羡贵妃只信她能救自己的性命,只要与她亲近,待沈戮要杀自己时,她总会为自己美言的。
而随着华道姑爬上通往道观的台阶,容妤见周遭石柱上刻着的都是仙鹤、蛟龙的图腾,极具仙域圣洁之意。
待走近内门,她才发现有不少百姓聚在此处,理应都是来此处祈福的。
他们衣着各异,身份不同,但腰间都系着砖红色的玉带,像是信徒特有的装扮。
玉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斑斓乍眼,可若要说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还得是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座巨大神女像,她双掌交叠,低垂眼眸,表情仁慈,像是在无限宽容地注视着前来祈福的子民。
容妤凝望着那神像,眼神渐沉,羡贵妃则是凑近她,指着那些望向这边的百姓,小声嘀咕了句:“他们好像都是来找道姑的。”
果不其然,百姓发现了华道姑,立即围了上来:“拜见道姑!”
“多亏了道姑,我家丈夫才能恢复健康,道姑神通广大!”
“我家老母亲也是受到了道姑的照拂才能重得康健之身,全家愿做牛做马来偿还道姑的大恩大德!”
容妤与羡贵妃望着这光景,只见身着道袍的华道姑被那些人围在中央,她发鬓绾成了长辫束在脑后,一根簪子素淡无珠,眼睛却是格外明亮的。
她俯身,颔首,对周遭的百姓轻声道:“修行之人理应为苍生献出赤忱,各位不必记挂,这是我应做的。”
容妤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对羡贵妃侧头示意,二人带着跟在身边的两个侍女欲走进观中,结果前脚刚踏进门槛,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容妤停下身形,侧眼去看。
那脚步声是位体形肥胖、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他的家仆也极为仗势,呵斥百姓让去两侧,必要他家老爷畅通无阻地来到道姑面前。
其他人虽不满,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窃窃私语着那是皇城脚下的显赫氏族蓝家的大公子。
蓝初上下打量一番道姑,眯眼笑笑,捋了胡须后,命家仆道:“还不快把宝贝搬来?”
家仆们得令,屁颠屁颠地端来了一座玉像。
那玉像等人身高,要四名家仆各抬一角才能平衡。且玉像通身翠绿,是由玛瑙铸造而成,乍眼看去,的确富贵逼人。
只可惜……
百姓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玉像送于道姑怕是不妥。
蓝初还得意扬扬地一挥折扇,对道姑道:“这玉像可是足足花费了我蓝家数万颗玛瑙炼制打造而成的,其价值连城就不必多说了,其深意才更适合你这道观!”
华道姑的神色微微有变,但眼里的温和始终未褪半分,含笑轻声道:“多谢蓝信士慷慨相送,只是,将镇子童玉像送于道姑似乎不算合适。”
蓝初一合折扇,反问道:“怎就不合适?道士不是人吗?不需要繁衍后代吗?镇子童可以安胎、生子,多少权贵求之不得呢!”
容妤蹙眉,心觉这话实在是天大的不敬。
道观是修行之人的圣地,自是不可与凡家俗客相提并论。
更何况,华道姑可是这道观里最富仙缘的道人,修行者不可婚配更不可生育,即便是普通的小道士,若放弃修仙也是要被逐出观里的,华道姑又怎能接受这充满了亵渎之意的镇子童玉像呢?
“还请蓝信士将玉像带离此处。”华道姑仍旧语调轻柔,“道观圣地,请信士自重。”
蓝初这下可变了脸色,他眯着眼睛,一副觉得华道姑不识抬举的模样,并用折扇指着她撂下狠话:“我本是敬你为我弟弟治好了恶疾,才命人打造了这宝贝送于你表达谢意,你可别不知好歹!”说罢,便要家仆扔下那玉像,他则是愤怒地拂袖而去。
家仆也不敢轻贱了贵重的镇子童玉像,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地后,就赶忙去追自家主人了。
见那仗势欺人的蓝初走远了,百姓们才敢站出来指着那群人啐上几口。
“分明就是恶霸,不就是有些臭金臭银罢了,也敢来道观里造次!”
“蓝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上到老的,下到小的,再就是蓝初打头的那三个兄弟,都是酒肉好色之徒,满腹腥臭!”
“还说呢,那蓝老爷都年过耄耋之龄了,前阵子还娶了个十八的黄花闺女,毫无廉耻到了极致!再说他这似肥猪般的大儿子,都快要半百的岁数了,也不好生娶个老婆居家过活,整天跑来道观里惹人不快,真是生厌极了!”
众说纷纭,华道姑却也全然不在意,她甚至连那镇子童的玉像都没有多看一眼,只管下了台阶,去和在院内扫尘的三名小道士交代了几句。
小道士们心领神会,立即喊上众多同伴,前去台上将那玉像搬去了山下。
再将一块偌大的白布罩在玉像上头,拴在道观里的玉带,是为搁置之物,等亲送之人来领回。
华道姑则是重新回了观内,她与容妤、羡贵妃一同去祈福地,嘴里说着:“前来祈福的百姓、信士们也可将心愿写成信纸,留在我身后,又或者是跪坐在我身旁向我倾诉,我都会在闭关的过程中给予救治的法子。”
容妤却在这时问她道:“那位姓蓝的信士是否一直在纠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