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绯来了以后,李小鱼又找富贵打了一把躺椅。
师徒二人各躺一方,中间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摆着茶壶和两个杯子。
卿良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顾绯。
他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小绯,你上次说不会让小鱼知道,你可知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对于这位身份高贵又聪慧的大徒弟,他难得用劝解的语气。
闻言,顾绯没有拿起茶杯。
他往椅子上一躺,单手枕在后脑勺,单脚踩在躺椅底端边缘。
遥望着对面,看着那一座座山。
他语气冷静又理智:“至少在这十年内,我有把握瞒住她。”
这话卿良相信。
他侧首看了他一眼,随后望着对面的山,沉声问道:“十年后呢?你不会以为那时候你们有了孩子,得知真相的她,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你吧?”
这一次,顾绯没有说话了。
他了解李小鱼的性格,但对将来的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见他沉默,卿良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忧虑:“小绯,若那孩子不介意你的算计,或是将来愿意原谅你的算计,但凡发生其中之一,为师也不会为你担忧。”
顾绯敛眸,看向他,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师父怎知她不会?”
卿良嗤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我从见那孩子第一眼起,我就看出她跟我是一类人。”
捏着茶杯,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水。
卿良似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几分温暖的笑意。
“我们这样的人,一旦受到欺骗,即使对方死了,也几乎不可能原谅对方。”
看着师父脸上的皱纹,顾绯轻声问:“那你为何会原谅师娘?”
听到这句话,卿良拿茶杯的手一顿。
他抬眸看着自己的大徒弟,那双桀骜的眼眸带着岁月的洗礼,早已洗去年少的傲气,只剩下平静。
茶杯放到桌面发出低沉的响声,亦如他的声音。
“我没原谅她,我只是年纪大了......放下了而已。”
他的语气很真,顾绯脸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你这话只能骗风无度,你若稍微透露一二,或许连他都骗不了。”
连风无度都骗不了,又怎么骗得了他。
卿良收起深沉的神色,白了他一眼,“跟你聊天就是没意思,什么都瞒不住。”
以前看他跟师娘相处的状态,顾绯就觉得奇怪。
后来,他暗中一调查,果然两人是装的。
“说说吧。”
听到徒弟这句话,卿良笑意更浓:“这有什么好说的,当年你父皇病入膏肓,御医都没办法,只能找上我。”
“那时我跟你师娘的矛盾闹得很严重,我当时确实死了心,想着去皇宫就不回来了。没想到我那岳丈仗着他武功高,把我绑去镖局,让我在镖局的小黑屋待了一个月。”
“也就是那些日子,我才得知你师娘早已放下了对那位竹马的感情。”
听到这里,顾绯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有圣旨在,皇宫你非去不可,所以你就顺水推舟,让其他人以为你跟师娘离了,为了师娘的安全,这一装你俩就装了十几年。”
有时候师娘来药谷看师父,两人也要假装吵架。
收回思绪,卿良皱了下眉,“我倒有点好奇了,你比无度更早离谷,那傻娃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绯喝了一口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六岁,你带我去山下给人看病,你喝醉了酒,半夜三更从栈走了,没发现跟在后面的我。”
“我看着你翻进镖局。”
他在外面等了一夜,第二天看着卿良从镖局正门出来。
脸上没有伤口,嘴角还浮着笑意。
这些话不由让卿良连连啧声:“臭小子,你从小心思就这般深沉,你真是坏的明明白白。”
说到这里,他脑海里浮现媳妇夜夜在房中哭泣。
哭着喊他的名字,即使睡着,嘴里也呢喃着让他原谅的梦话。
他自小性子就傲,当初是她故意把绣球抛到怀里,等他把真心交出去,偏偏又来一个竹马......
就是现在,只想回想起以前,他依会嫉妒媳妇和那臭男人的过去。
正因为跟李小鱼是同类人,自己也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想通,即使对方掉一层皮,心里依旧会有疙瘩。
所以他才想劝大徒弟,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一路错下去。
“小绯,趁着现在还有回头路,别再欺瞒下去了,无度之前之给我来过信。”
“那孩子打起父亲和兄弟一点都不手软,她比我还狠”,他自问做不到李小鱼那般狠心,他可不敢打顾绯的师祖。
“顾麟还小,朝中的事必然要你整治,你在这里又能待多久?”
见顾绯沉默,卿良继续劝他。
“无论你找什么借口,你必定每年有段时间要离开她身边,你说十年内,你就没想过,十年她能对你积攒多少爱意,就会转换成多少恨意。”
“你性格偏执,你根本不会放她离开,就算那时蛊虫研究出来,欺骗比任何问题都要严重。”
“蛊虫让你万劫不复又如何?已证明不了什么了。”
“小绯,你这一生没爹疼没娘爱,好不容易能找到自己的爱人,为师不想看到你后半生活得比前半生更痛苦。”
顾绯望着连绵的山脉,情绪淹没在眸底,像一只快走到悬崖边的小兽。
他薄唇轻启,语气有种心如止水的平静:“师父,从我决定来北地那刻起,我便没了退路。”
声音又低又哑,拂来的风都变凉了。
就像他的语气:“她不喜欢我的世界,我想活命,只能带着顾麟义无反顾往高位走,在顾麟成长起来之前我退不了。”
“成长非一日能成,她也没有为我停留,我除了主动来她的世界,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看着大徒弟面无表情的神色,卿良重重叹了口气。
顾绯说这些,他又何尝不懂。
皇位对那些王爷们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想活着,就只能踩着他们尸体上位。
只有他们死了,才没有后顾之忧。
“小绯,你应该试试跟她坦白,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
话一出,空气沉默下去。
许久,顾绯低到尘埃的声音才渐渐响起。
他说:“师父,我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