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一双含着万般柔情的眼。

    可此时此刻,画舫上欢声笑语,清风送来女子身上的脂粉香,过于甜腻馥郁的味道,反而衬得夜色中那双眼清冽微凉。

    身在红尘中,却又遗世而独立。

    怪道是“美人”。

    怪道曾经身经百战的沈建恒那般可惜,那般感慨。

    虽是折辱,可也并非只为了折辱。

    薛念垂眸,淡淡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不过醒酒汤就不必了。”

    他对这少年也和和气气,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就有所怠慢:“我千杯不醉,这点酒根本算不了什么。”

    谁知道此言一出,那少年却当即苦着脸拉住了薛念衣袖:“劳烦少将军跟我走一趟吧,公子吩咐,若请不到少将军过去,是要罚我挨手板的。”

    话音落下,他身子轻轻颤了颤。

    仿佛真怕挨打。

    薛念扬了扬眉。

    他半开玩笑道:“看不出你家公子还这般厉害,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跟着他了,来跟着你家少将军吧,我不但不罚你挨手板,还带你去郊外跑马。”

    少年愣了愣,随即像只炸了毛的小兽:“我不要,我从小就跟着我家公子了,当然要一直跟着他。你可不要去我家公子跟前说这样的话!”

    “算了,我不请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要往回跑。

    第一次遭到如此嫌弃的薛念愣了片刻,而后伸手将那少年拽了回来。

    薛念垂下眼眸:“可是他要罚你。”

    他力气大的出奇,少年挣了几下没没挣开,只得作罢:“那也是为我好!”

    薛念蓦地笑了一声:“我跟你家公子回去喝醒酒汤,刚才的话保证只字不提,如何?”

    少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真?”

    “当然。”

    薛念伸出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击掌为证。”

    “我家公子没说错,少将军你果然是个好人!”少年跟他击了一掌,拉着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的薛念往马车方向跑,“待会你上车,你的马交给我照料就行了!”

    薛念哭笑不得:“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这少年本身长得也很出众,但跟在谢今朝身边时就像个隐形人,基本上连话都很少说,这么久了,薛念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少年脚步顿了顿,回头道——

    “谢昀,谢长宁。”

    薛念微微一怔。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马车前,谢长宁给他打开车门:“少将军,请上车吧。”

    薛念道了声谢,干脆利落进了马车,坐在了谢今朝对面。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而行。

    虽然都算是温如松的弟子,但这却是相识以来,他们私下里第一次单独相处。

    谢今朝懒懒倚在窗边,眉眼含笑。

    他温言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少将军。少将军实在是性情中人。不过……”

    说到这里,他话锋蓦地一转:“少将军酒杯这一砸,险些碍了人家的临场发挥,让这好好一场戏唱不下去了。”

    “怎么会?”薛念打了个哈欠,故意没去看他那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

    “酒杯一砸,就从为你解围,变成了为你我解围,不正好一箭双雕。”

    谢今朝笑了下:“原以为少将军不懂,却原来你也心若明镜。”

    “本来就是场令人作呕的鸿门宴。”

    薛念淡淡道:“我只是不大明白谢公子你,明知是场鸿门宴,何必还要巴巴过来,白白受人羞辱。”

    “我又何尝想来呢?”

    闻言,谢今朝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如今已被家族除名,独自一人,孤立无援,自然不能再轻易得罪人,否则这盛京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薛念勾了勾唇:“谢公子也太过谦了,你入朝为官这件事,就几乎已经将朝中能得罪的人得罪个遍了。你要真的是诚惶诚恐想求个立足之地,就不该在如此高调的接了陛下对你的破格提拔之后,还迫不及待建议他更改什么科举制度。”

    “让戏子、乐户、奴隶之后都来参加科举?真跟这些人同朝为官了,不就等于在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脸上蹦?”

    “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不学无术,亦不太能想的明白朝堂之上那些事儿,但他们对你的态度,也大概能代表他们家里对你的态度了。你来参加这么场破宴会,可不能让事情有何改变。”

    “怎么不能?”

    谢今朝那双眼睛里还是潋滟着似水柔情:“辰王殿下这不就过来为我解围了吗?可见朝中还是有人能明白我,理解我的苦心的。少将军,你觉得,辰王殿下是不是个可信任之人?”

    “这话问的。”

    薛念笑了一声,他没有正面回答谢今朝的问题,而是道:“当今陛下娶了我的亲妹妹。谢公子认为,我觉得辰王是不是个可信任之人?”

    谢今朝摇摇头:“天家无父子,为争权位,父子兄弟亦可相残,何况是一个妹妹。少将军若真如自己所说这般在意兄妹之情,那如今皇后娘娘与陛下夫妻情深,少将军又何必继续对陛下心存芥蒂?”

    “我何曾对陛下心存芥蒂。”

    薛念脸上的笑成了夜色里淡薄的云烟:“谢公子这话,可难免会让人觉得你心存挑拨之意啊,我这人做事,向来不图回报,可最好也别有人给我恩将仇报,你说呢?”

    谢今朝对此也不以为忤:“我认为少将军心里有没有芥蒂不要紧,重要的是,在陛下眼里,少将军有没有对他心存芥蒂。”

    “如果少将军更信任辰王,那我就无话可说,可既然少将军心知肚明,辰王同样不值得托付,那又何妨尝试着对陛下更信任一些呢?”

    薛念耸了耸肩,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世人最愚蠢之处,就是非要在两颗烂白菜里选不那么烂的那一颗,难道他两颗都不要还不行?

    然而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给谢今朝听。哪怕彼此就是心照不宣,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这层窗户纸也不能捅破。

    他和谢今朝的交情不到这地步。

    谢今朝见他不语,继续道:“今天与少将军说这些,不是威胁,更不需要你做出什么答复。只是善意的建议和提醒,世人向来自扫门前雪,你肯为个不够熟悉的人解围,或多或少,都是你的真肝胆,我亦是诚心感谢,不愿你就此蹉跎在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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