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在御书房坐定后,元宝便着人将柳士庄引了进来。
柳士庄身着大红色丞相官服,面色白皙,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十分斯文清秀,是个标准读书人的长相。
他见了沈燃也不跪拜,只是躬身一礼,温声道:“微臣见过陛下。”
沈燃见状不由拧了拧眉。
当初他独宠柳如意一人,自然也要尊重对方的父亲,是以下旨允柳士庄见君不跪,如今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心里不悦,但沈燃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他笑道:“给左相看坐。”
立即有小太监奉命搬上椅子。
柳士庄客套两句,在椅子上坐了。
沈燃又叫人奉茶,随意与柳士庄聊些闲话。
屋中气氛轻松,君臣相宜,就是不聊正事。
于是大约半个时辰后,柳士庄率先出言试探道。
“听闻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微臣身为人父,实在挂念,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微臣前去探望?”
按理说,宫妃家眷是不得随意入宫的,即使皇帝因为宠爱妃子,允许其家人入宫探望,那见的多半也是女眷,然而柳士庄贵为左相,独揽朝中大权,身份特殊,柳如意又深受沈燃的宠爱,所以每过上十天半个月,柳如意都要派人接家人进宫,柳家人进后宫跟回自己家一样,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是以柳士庄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会遭到拒绝。
然而此言一出,沈燃脸上的笑立即落了下来。
他缓缓喝了口茶,缓缓道:“左相是信不过朕对贵妃的心意吗?”
柳士庄微微一怔。
他立即躬身道:“不敢,微臣只是思女心切,陛下恕罪。”
柳士庄如今在朝中地位尊崇,为人却极为和善,从来不摆架子,朝中官员大都对他极为称道,却不知此人才是真的笑面虎,中山狼,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发挥到了极致,朝中但凡跟他有二心的臣子,无论文臣武将,他都会一个一个费心除去。
沈燃懒懒勾了勾唇:“适才太医向朕禀报,贵妃身体不适,原是后宫中事务繁忙,操心太过所致,自然需要好生静养,以免人多加重病情。”
“待到她大好了,朕再着人去请左相,让你们父女团圆,如何?”
柳士庄满脸感激之色:“微臣多谢陛下。”
沈燃闻言点了点头:“左相为国为民,终日操劳,若是没有别的事,就早些下去休息吧。”
闻言,柳士庄却面露犹豫之色。
他道:“陛下恕罪,微臣还有一事要说,只不知当不当讲?”
“哦?”
大约猜到柳士庄要说什么,沈燃笑意加深:“左相但说无妨。”
柳士庄道:“微臣听说陛下封了罪臣赵守德之子为御前侍卫?”
沈燃单手支颐,声音慵懒——
“是啊,朕见他身手不错,做太监难免可惜,就随口封了个侍卫,反正都是服侍朕,左相觉得有何不妥吗?”
他似乎还是与以往一样,一提到朝政时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自然不妥。”
柳士庄正色道:“陛下,赵守德通敌叛国,罪该满门抄斩,陛下仁慈,留他儿子一命,让他入宫做宦官,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怎可封做御前侍卫?要知道我朝武将,除却世袭与科举外,至少一半都是从御前侍卫中提起来的,陛下此举,看来竟非责罚而是奖赏了,一个罪臣之子竟能有此待遇,恐怕寒了朝中栋梁的心。而且对赵元琢施以宫刑也是陛下的旨意,如此朝令夕改,传出去也恐叫人笑话。”
话音落下,却没有得到回应。
柳士庄有些疑惑的看向坐在桌案后的年轻帝王。
晨光下青年眉眼绮丽。
沈燃垂了垂眸。
那双眼睛深沉冷冽,藏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绪。
须臾之后,他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淡淡道:“左相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朕的动向,为朕着想啊。”
柳士庄一怔。
就听沈燃接着道——
“贵妃身体不适,左相即刻得知。”
“朕封赵元琢做御前侍卫,未曾公之于众,左相便第一个得到了消息。”
“朕倒真不知,如今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你左相的天下?而这大周,是我沈家的江山,还是你柳家的江山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柳士庄心中顿时一凛。
即使他现在权倾朝野,可也毕竟是臣,而且朝廷的大部分兵权还掌握在薛远道手里,一旦被扣上“不敬君王”或“谋逆”的帽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御书房里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起来,旁边侍立的小太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所幸香炉中散出袅袅青烟,丝丝缕缕,沁人心脾,还不至令气氛彻底凝至冰点。
沈燃的目光落在柳士庄脸上,森寒冷冽好似一柄贴着皮肤的薄刃。
明明是这样一个俊秀的青年,眼底却又藏着令人心惊的血戾兵戈。
在帝王含笑注视的目光中,柳士庄再也坐不住。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指天发誓——
“请陛下明鉴!”
“微臣忠君为国,万万不敢有二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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