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意被杜文湛重重推倒在地,半边身子摔得生疼。
她眼眶泛红,强行忍着没掉下泪来。
下意识抬手挡他的拳头,却迟迟没有力道落下。
忽的听他嚎叫喊痛,下一瞬,门外乍起一道浑厚嗓音。
她艰难地撑着半边身子回头看向来人。
只见程樾大步迈进来,一袭黑袍甲衣,脚踩革靴,腰间挎一把凛然长剑。
他面色冷沉,剑眉星目,随着走动,面部肌肉线条愈发紧绷凌厉。
方才那句话,几乎是咬紧后槽牙吼出来的。
程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倾意身旁,弯腰单膝触地,顺手拍去掌心浮灰,这才伸出手握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慢点,疼不疼?”
沈倾意微微摇头,面露诧异:“小樾,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接你回家。”
程樾眸光一滞,重说了一遍:“我替行之接阿姐回家。”
提到阿弟,沈倾意心头揪紧,眼睛又红了两分。
这厢,杜国公夫妇早已围着杜文湛,眼看他的手腕被折断,心疼不已。
杜国公扬声质问程樾,“程副指挥使,你贸然闯入我杜府,行凶伤人,此为何意?”
程樾闻言扭头看向他,气势凛然:“杜国公,我受沈老侯爷之托,前来迎接沈家大小姐回府。”
“不曾想堂堂国公世子,关起门来竟是如此猪狗不如,对女子拳脚相加,敢问杜国公府家教何在!”
“五城兵马司本就为守护京中百姓安危,我身为司内副指挥使,惩治欺辱女子的恶霸有何不可?”
“还是说,杜国公要与我去御前细说分辩一回,程某奉陪到底!”
杜国公险些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他伸手指向程樾,好半晌,愤愤连说三声好。
怒下逐令:“走,你们立刻给我走!离开国公府!”
程樾丝毫不怵,“走,自然要走,这种豺狼虎豹窝哪是沈家大小姐该待的地方。”
“阿姐,我带你走。”
说着扶稳了沈倾意,两人并肩往外。
外面匆忙赶来的两个贴身丫鬟立刻迎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沈倾意摆手,脸色苍白,“没事,叫何伯伯和安嬷嬷立刻去府库点数嫁妆,悉数带走。”
“是。”
那面,杜文湛疼得哭鸡尿嚎,秦氏心疼难挡,“我的儿,府医呢,怎的还没来!”
此刻她也顾不得当家夫人的脸面和修养,冲着沈倾意和程樾两人离开的背影怒骂。
“残花败柳之身,再回府也装不回世家贵女的派头。”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莫说满京城,纵使传遍整个大魏,也抬不起头来。”
她睨着程樾方才的做派,夹枪带棒,“我说为何早早便有了与我儿和离的打算,原来早就暗度陈仓!”
如此不干不净的话语,不亚于扯下世家头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程樾杀心顿起,握着剑柄就要回身。
沈倾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冷静道:“犬吠而已,不必理会。”
程樾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杀心,他颔首:“我听阿姐的。”
随即侧眸看向另一边的丫鬟,吩咐道:“去帮大小姐把贴身之物收拾好,马车已在外面等着。”
“是。”
程樾张开大掌,一把圈住沈倾意细瘦的肩头,见她身形微晃,显然脚站不稳,定是方才摔倒扭伤了。
艰难走出去只会加重伤势。
他剑眉微蹙,低声对沈倾意说道:“阿姐,得罪了。”
说着,当着杜家众人的面,一把拦腰抱起沈倾意。
陡然入怀,沈倾意低低惊呼一声。
奈何程樾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加之常年习武,舞刀弄枪,练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抱着沈倾意,犹如捧着一只小白兔。
沈倾意一点挣扎动作,反被摁进怀里抱得更紧了。
武将血性烈,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她拧不过。
知他如此这般存着好胜心,也是想为她出口气,沈倾意心下一横,随他去了。
杜文湛见此场景,痛愤相交,一张脸活生生涨成了猪肝红。
他的妻子,凭何被程樾抱着!
他忍痛到极点,歇斯底里怒吼:“姓程的,放开倾意!”
程樾高高昂起下巴,大掌又搂紧细腰两分,无比挑衅。
“杜文湛,沈倾意自始至终都是沈家大小姐,你配不上她!”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你这只蠹虫岂知明珠璀璨。”
“滚回后院搂着鱼目过一辈子吧!”
他语气恶劣含着戏谑之意,转而直视秦氏:“国公夫人那般看重男丁,要不要去验验,后院的孙子是否真的出自杜家?”
“你!简直大放厥词!”秦氏险些被气晕过去。
话毕,程樾才懒得再看他们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轻巧抱着女子,潇洒转身,一脚踹开宅院大门,昂首阔步往外走。
这方吃人的后宅牢笼,他要亲自拆了,送她出去。
程樾扬声对院外守着的下属吩咐道:“去,帮着何伯搬嫁妆,属于沈家大小姐的东西,一样都不许落下!”
“是,属下遵命!”
两列巡防兵立刻整装出发,那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杜府被抄家了。
沈倾意被程樾稳稳当当抱在怀里,目光掠过身侧经过的游廊石径,这些路她曾在府中走过成百上千回。
唯有今日,她行于此间彻底心安、放松。
她终于可以做回沈倾意。
就算沈府满门戴罪,她也要和家人待在一起。
她要以沈家长女的身份,堂堂正正迎接二弟回京。
耳畔程樾的心跳声铿锵有力,沈修妄与他同岁,本来也该这般年轻鲜活。
数月前,城门口匆匆一面,没想到竟是姐弟二人此生最后一面。
沈倾意垂下眼帘,方才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
她哭得无声,小心翼翼侧过脸,避免泪水沾湿程樾的前襟。
程樾稳稳抱着沈倾意走出杜府大门,将她送进马车安坐。
见她眼眶湿润,方才粗心察觉她哭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伸进怀里想摸出块帕子,手指僵了又僵才惊觉,自己何时有过带帕子的习惯。
他悻悻致歉:“阿姐,方才我莽撞了。”
沈倾意摇头,“无妨,今日多谢你为我解围。”
若不是程樾及时赶到,她定然要吃一点苦头。
人心,果真凉薄又可笑。
彻底撕掉面具以后,都是兽。
沈倾意转念尽数摒弃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从今以后,她与杜家毫无瓜葛。
随后哽声问道:“小樾,行之的棺椁明日何时抵京?”
程樾眸色黯淡,面上阴霾密布,艰难开口:“最迟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