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春夜,两人坐在桃树上望月谈心。
世俗纷扰在这一刻被尽数抛诸脑后,只觉风是自由的,他们亦是。
苏檀微微仰头,眯着眼睛,感觉漫天星子在眼前打转。
她抬手想要抓一颗,手一松,扑个空。
姑娘忍不住弯起唇角,懵懵轻笑。
沈修妄侧眸看向身旁姑娘,右手张开护于她的后腰。
姑娘白皙脸颊爬满绯色云霞,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唇瓣红润噙着笑意,明艳不可方物。
记忆中,她鲜少有这般开怀的时候,若是有,那便是曾于广陵游河之时。
沈修妄不禁想陪着她一起笑,唇边弧度逐渐扩大。
真好。
这样的苏檀,真好。
杯中酒醉人,眼前景醉人,心中人亦醉人。
最后,腹中酒气齐齐涌上头时,苏檀已然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只记得最后腰身一软,落入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那人双臂轻柔拥着她。
耳畔风声潇潇,流水淙淙,满林花瓣任风吹拂,簌簌落地有声。
她被人一路抱着,送到榻上安稳入眠,浅淡的月麟香气若有似无。
最后眉心烙下一枚滚烫的吻。
那吻,柔软,炽热。
她被烫得嘤咛一声,侧身朝向里侧,握着胸前月牙吊坠,陷入酣甜睡梦。
沈修妄站在竹榻前,垂眸看向姑娘恬惔睡颜,唇角上扬。
他缓缓俯身屈膝榻前,伸手为她脱去脚上绣鞋,整齐摆于地上。
再拉过榻上薄衾为姑娘盖好,仔细掖了掖被角,才缓缓直起身。
姑娘的呼吸声平缓绵长,侧面看过去,睫毛纤长微弯,随着呼吸起伏轻轻颤动。
一如数年前午休那时所见,宛如振翅欲飞的蝶。
沈修妄深深看了她两眼,脚步轻缓转身掸灭桌案之上的烛火,随后退身出去,掩紧屋门。
回到自己屋中,酒气已散去大半,他随手倒了一杯微凉的清茶,走到竹制长案前坐下。
案上陈设不多,只有简单的纸笔等物。
沈修妄铺纸研墨,拧眉垂眸思索一瞬,提笔蘸墨,伏案书写。
月转星移,两声春雷隐于密云之中隆隆作响,大雨不日将至。
翌日。
晴空潋滟,山色苍翠。
沈修妄和苏檀向容霄二人拜别。
虽然沈修妄的伤势尚未痊愈,但停留时日太久,恐青州城内有变动,只得提前离开。
容霄观他二人行事不俗,应当不是寻常百姓,欣然同意,穗香婶便留他们再用过一餐午饭。
从院外河中捞两条肥鱼,林中猎只野鸡,拔一篮自家种的菜蔬,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的农家饭便有了着落。
灶间烟火气袅袅,穗香婶熟练忙碌,沈修妄不会做饭,但烧柴勉强还行,就帮着她打打下手。
苏檀坐在院中洗菜,被容神医叫去屋中说话。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水渍,往腰间粗布围裙擦了擦,跟随容霄进了屋。
“师父,您有何事吩咐?”
苏檀看向容霄,近两日,他头上白发多了许多,显然身体正在逐渐恢复之前的状态。
容霄从案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簿子递给她,“喏,出山后也不可懒惰懈怠,好生勤勉研习。”
苏檀双手接过,垂眸,竟是容老亲手编撰的药学手稿。
粗略翻开看一眼,满是秘药良方,且有市无价。
苏檀只觉手中的簿子重达千斤,“师父,您将毕生所研便赠与我了……”
容霄掀开袍角随意坐下,仍如初见那日,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
“丫头,知道自己日后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悬壶济世,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苏檀不由收紧手指,重重点头,“徒儿明白,必不会让师父失望。”
容霄抬手拈了拈下巴,本想捋胡须的,结果手指触上后才发觉那一把好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他悻悻地顿住手,摩挲指尖,想到要紧事又说:“这簿子里头有一则返心丹的方子,尚未完善,若要用,需得慎之又慎。”
返心丹。
苏檀默默颔首,是五小姐沈佩恩曾提过的返心丹。
没想到容老也尚未完善。
她敛了思绪,笑问:“徒儿明白,您老打算何日出山?”
“出山?我这副模样出山还早呢。”容霄连连摆手,“随天意吧,届时出去了自然会同你会面。”
他佯装警告道:“可不许……”
苏檀狡黠笑笑接话:“保证不对任何人提起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针线缝嘴的动作,朝容霄眨了眨眼,“师父放心,徒儿定然守口如瓶。”
“哈哈,你这丫头。”容霄被她哄得心情大好,站起身掸了掸袍角,“走吧,出去做饭吃。”
“吃完你们快点儿走,这半个多月,闹得我同你师娘没个清闲时候。”
“对了,你和沈家那小子究竟如何了?若日后成了,师父可得坐主桌。”
容霄越说越得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就算身份地位再高,也得跟着你叫我一声爹。”
苏檀收起簿子,被他老人家这一声“爹”砸得有点懵,讷讷道:“师父,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容老方才说沈修妄身份地位高,那不是早就猜出了他们的来历。
姑娘神思一动,忙跟上脚步,“师父,您早就知道了?”
容霄笑答:“这天底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么,你当我真隐世了?”
“同他说,待我出山了,没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做回礼,我可不依。”
“京城沈氏公侯贵胄,救他一命,只要一座宅子算便宜他了。”
苏檀轻笑:“是,徒儿定会转达。”
容老不愧是容老,丢老脸的事儿自己不干,叫徒儿去做。
苏檀忍俊不禁,同他先后出了屋子,去往灶间。
午间用饭,四人围坐于院中榆树下。
沈修妄和苏檀一齐举杯,再次敬谢二位长辈救命收留之恩。
幽幽深谷,僻静农家院,一桌菜,一坛酒,四张笑容灿烂的脸庞。
半两清风,五分春色,铸就人间十分缘深。
用过饭后,沈修妄和苏檀拜别二人相携离去,沿着容老他们指引的秘境之路,渐渐走出这片幽谷。
容霄和穗香站篱笆院外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两人的背影微如尘粒,才缓缓收回视线。
穗香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这就走了,怎的还有点舍不得。”
容霄揽过她的肩,宽慰道:“日后还有的见呢,哭甚。”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眉头也不经意微微皱起。
远处山巅传来隆隆作响的雷声,韶光尽散,黑云沉沉压来。
穗香叹了一口气,“幸好方才叫他们带上了伞和蓑衣,应当不会被淋湿。”
容霄抬眸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悠悠道:“这雨,怕是有的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