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光叫人恹恹欲睡,一路上花香浓,绿成荫。
马车辚辚驶向连城山庄。
车内,苏檀垂眸盯着掌心的白玉小龟出神。
当年她不得已离开,留下快快,心头难免牵挂。
这些年,身边人迎来走往。
从方寸间挣出自由,仍然不能忘记,在漫长难熬的岁月里曾陪伴她最久的,除了采薇姐姐就是快快。
如今听到沈修妄说他把快快带来青州了,自然是想见的。
可是要见到快快,就得进沈宅,她不想进。
思及此,青葱手指不由缓缓收紧,轻叹一口气。
白璟坐于她对面,显然早就发觉她的神色不对。
手里握着的红果子上下抛接数回,心里措辞两三遍,这才扬起笑,开口道。
“阿檀,今日我家藏书阁开库晒书,你想寻什么古籍都有,看中了尽管同我说。”
苏檀回过神,朝他笑笑:“嗯,我只借阅。”
这几年除了经商,她便是专心研习医术了,从古至今的医书拜读不少,也跟着青州有名气的大夫学会不少。
只可惜一直没能寻到容医师的手稿真迹,这次听说连城山庄对外开启藏书阁,便想着来寻一寻,碰碰运气。
白璟对她笑笑,将手中的红果抛给她,“喏,你最喜欢的文林果,脆甜不面。”
苏檀灵巧接过,莞尔一笑:“多谢白少庄主。”
微风吹动窗牖帘子,澄黄晖光跳跃进来,吻上姑娘临窗的半张侧脸。
肌肤瓷白,脸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整个人明媚万分。
白璟眸光微晃,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檀,方才那位沈大人可曾为难你?”
苏檀把玩着文林果,悄然摇头:“没有,只是谈论一些公事。”
姑娘不愿多说,白璟自然也不好多问,转念换了个话题。
“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届时我们去桃花坞游玩可好?”
“那处本就临山傍水,听说今岁三月三不少摊贩都会去凑集市。”
闻言,苏檀思索一瞬,好像确实如此。
听大江哥说过一回,嫂嫂和遥遥他们也想去游玩一番。
她便点头:“好,届时若无别的事,那就去。”
得到肯定答复,白璟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说话间,马车已然抵达连城山庄。
山庄外两株参天古柏威武耸立,拾级而上便可至山庄大门。
走进里头,随处可见手持长剑的侠士。
即便是小厮、婢女也透着股干练。
白璟领着苏檀往里走,一路之上遇到的人无不尊称一声“少庄主好”、“苏小姐好”。
待走至藏书阁,便看到两栋相对而立的三层瓦楼,楼间的石板路上铺满竹垫子。
绿衣婢子们从楼内捧出书卷依次摆放于垫子上头,轮流翻转,以便晒书祛霉气。
满院书卷,有竹简、牛皮、纸页各种,书墨香浓郁。
白璟大手一扬,对苏檀笑道:“请吧,你随意。”
苏檀微笑颔首迈步近前,俯身细细翻看。
刚粗略看过两三本,便听得院外传来一串急促脚步声。
有一近卫满脸焦急,他快步走向白璟,抱拳行礼急声说道:“少庄主,庄主请您即刻去正堂。”
白璟正想多陪苏檀一会儿,不免不耐烦随口问道:“父亲此刻寻我有何要紧之事?”
那近卫打量四周除了苏小姐并无其他闲杂人等,便压低声音回话。
“昨日有两位兄弟下山办事,一夜未归,方才有人在山脚下的竹林里发现他们的尸体,此刻人已抬回山庄。”
白璟面色一沉,竟敢杀连城山庄的人,胆子不小。
他回身对不远处挑书的姑娘说道:“阿檀,我去去便来,你先自己挑,多选一些不用拘礼。”
苏檀默然颔首,“你去忙吧,我自己挑。”
“嗯。”
白璟随同亲卫匆匆离去,苏檀抚着手中的书若有所思。
方才亲卫的话她也听到了,连城山庄在青州势力庞大,莫说寻常江湖门派,便是府衙也是礼敬三分。
竟有人敢杀连城山庄的人,来路不明,居心叵测,背后又不知是何势力。
春日南风和煦,苏檀不禁拢了拢衣裳袖子,感觉不知从何处吹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临近申时中,白璟匆匆赶回藏书阁,苏檀已然挑好四本书。
她运气不错,寻到半本容医师的医书手稿。
原本是打算自行回去的,奈何白璟差人来传话,稍候片刻他亲自送她下山。
随主便,苏檀便索性在藏书阁多看了一会儿书。
回去途中,白璟虽神色如常,心绪却不如从前松泛。
仍是对她笑着的,可惜笑意不达眼底。
苏檀猜测应当是为那两位兄弟的离世,可惜她不能多说什么。
本想问他是否要上报官府,想了想觉得不妥。
连城山庄自有江湖人行事的手段,血债血偿,手刃仇敌,不会依靠官家查找凶手。
一时间相对无话,两人只坐于马车内聊了些许平常。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青云坊,沈宅。
庭院内最高处的观景阁之上,公子懒懒地倚着木雕栏,遥遥望向对门大宅。
霞光染红他的半边侧脸,高挺鼻峰拓出两边鲜明的交际线。
一半妖冶,一半沉稳。
远泾提着食盒轻巧飞身而上,落地后揭开盒盖,将盒中一应饭菜端出,摆放于阁中桌上。
转头对自家主子请示:“公子该用饭了,庖厨已然温过两回,再温便失了菜肴口味。”
沈修妄仍然望着苏宅大门,目不转睛,随口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这都出去大半日了,再不回来天都快黑了。
白璟那小子竟敢拐带姑娘夜不归宿?!
远泾无奈朝一旁的长风使个眼色,自家主子俨然变成望妻石了,茶不思饭不想,就盯着人家大门口。
长风无奈地耸耸肩,嘴角下撇,两手一摊表示无计可施。
沈修妄回眸扫他们一眼,“吃啊,全部都吃完,别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丢下这句话,他又转头盯着苏宅大门。
长风和远泾也就不再气,搓搓手,坐下提筷端碗,大快朵颐。
边吃边内心感慨:嗐,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寝食难安。
他们不可一世的公子大人,竟也有今日。
怪哉。
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