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只见三五个穿灰色纳衣的小沙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几人正围着当间一个穿黄色纳衣的僧人打闹。
又踢又踹,还有拿树枝打他的,只为争抢他手里握的一个木球。
那僧人约摸二十,虽体型为成年男子,却被几个孩子欺负的左右躲闪。
抱着木球,藏宝贝似的,支支吾吾喊:“别打我,别打我。”
“我不是傻子。”
这番模样,与孩童无异。
苏檀眉头一皱,这僧人似乎天资不足,智力不似寻常人,所以这些小沙弥才敢欺负他。
打闹间,年轻僧人怀中的木球滚落,骨碌碌径直滚向门外,停于苏檀脚边。
姑娘弯腰捡起,板着脸看向那帮小沙弥。
沉声道:“方才在前面曾遇到明玄法师,法师笃静沉稳,正直无欺。”
“怎的座下的你们如此顽劣,想来我要去同大师好生叙说一番才是。”
姑娘本就气质出尘,眸如净莲华。
几个小沙弥吓得怔怔不敢做声,双手合十略行一礼,匆匆退下去。
只剩那年轻僧人仍抱着头蹲在地上。
苏檀迈开脚步走上前,弯腰与他平视,将手中的木球双手递出去。
柔声道:“小师父,你的木球。”
年轻僧人这才抬起头,一张眉目隽秀,清朗俊俏的脸放大于苏檀眼前。
只可惜,眸色澄澈有余,灵光不多。
他一把接过苏檀手中的木球,唇边挂笑:“多谢施主姐姐。”
苏檀讷讷。
被比自己年岁大的男子叫姐姐,还真是头一遭。
身后传来女子清亮笑音:“念棠,观澄师父叫你姐姐,只管应下就是。”
苏檀转头,沈佩恩迎面走来,手中还端着一盘桂花糕。
午后山中清风徐来,林梢飒飒,秋意渐浓。
法号观澄的年轻僧人坐在石桌前吃桂花糕,时而抬头对沈佩恩笑笑。
两人似是旧友。
返回禅房的路上,沈佩恩告诉苏檀。
观澄幼时溺水闭气许久,救上来以后勉强留住一条命,可惜失了灵智。
虽年岁渐长,仍然如同八九岁的孩童。
不过他天资不差,沈老侯爷见他可怜,便收在身边教授佛理。
沈佩恩时常进佛寺看望祖父,故而逐渐与他相熟。
苏檀默然点头,想到医者仁心,不禁多问一句:“观澄既是后天失智,可有药能治愈?”
沈佩恩仰头看了一眼天,先是点头,而后又无奈摇头。
苏檀疑惑。
只听沈佩恩轻声解释:“能制返心丹的容医师已然离世。”
“他的药方,当世无二,复刻不出来的。”
苏檀了然,暂且无话。
进入寺中礼佛祈福已有两日,诸位主子在大佛殿,苏檀等一干婢子只在小佛堂。
这日午后,苏檀捧着佛经去请教钟忆巧,丫鬟莲儿满脸忧色说姑娘身体不适,没让她见。
苏檀关心心切,好生问拂一番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姑娘心中已然有数,想来对方动手就在今夜。
钟忆巧不见她,是为避嫌。
日后就算事发,她也能在沈修妄面前摘得干净。
苏檀无声地勾了勾唇,果真剔透玲珑心,可惜棋差一着。
她若能全身而退,钟忆巧必然祸临己身。
行至寺内佛塔之下,参天菩提已在眼前。
树下石桌旁坐一鹤发老者,仙风道骨,穿僧袍,却又蓄发留须。
他面前摆一盘棋,正自我博弈。
苏檀目光一滞。
寺中别无旁人,唯有沈老侯爷享此特例。
姑娘脚步顿住,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近前行礼问安。
却见老侯爷转头看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佛经之上,声调温厚:“施主可是要问经?”
苏檀快步近前,屈膝恭敬行一礼:“奴婢拜见侯爷。”
沈玄昌摆手恕礼:“此间并无甚侯爷,贫僧法号寂山。”
苏檀会意,连忙改口,双手合上对他行一佛家礼:“寂山大师安好。”
沈玄昌略点头,示意她坐,又看向她手里的华严经。
老侯爷英雄垂暮,眉宇间染上禅意,精神矍铄,莫名叫人肃然起敬。
苏檀不敢造次,她本就以问经名义去寻钟忆巧的,现下遇到老侯爷,自然老老实实翻开经卷,递于他面前。
“还望寂山大师解惑。”
老侯爷接过经卷,目光看向她指出的一句佛语。
佛曰众生平等,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能德慧,与佛无异,只因妄想不能证得。
老侯爷抬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讳莫如深,抬眸反问:“施主可信众生平等?”
苏檀想点头,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
老侯爷搁下经卷,悄然开口:“人之本性生而平等,奈何相上与习性众生不一,故分三六九等。”
“佛法乃悟道,施主切勿过度深究而遮掩本心。”
苏檀讶然,老侯爷果真慧眼如炬。
她汗颜,答话:“寂山大师所言极是。”
“品级高低皆是世俗之态,人自在问心。”
沈玄昌满意颔首,“施主有慧根,是个通透人,日后定能参透其中深意。”
说罢,将华严经递还给她。
苏檀垂首谢过,再次起身双手合十,拜别。
转身退下时,忽听得老侯爷问:“你是妄儿院中的?”
苏檀回身应是:“奴婢念棠,是二公子院中的。”
老侯爷又捋了一把胡须,对她摆手,“嗯,去吧。”
“是。”
拜别老侯爷,苏檀心绪愈发平稳。
直至晚间,她推开临近院墙的半扇窗,眺望寺外群山。
倦鸟归林,余晖遍地。
此间好风景,最慰自由心。
姑娘唇角上扬,将一觚折枝桂花放于窗前。
入夜。
虫鸣渐起,薄雾弥弥。
苏檀躺在榻上,闭目安睡。
旁边床榻的玉珠已然沉沉入梦。
一支迷香悄然戳破窗纸,缕缕淡白烟气溜进屋内……
不消片刻,门栓被刀刃拨开。
两名蒙面大汉先后进屋,直奔里榻的姑娘而去。
将人堵嘴,捆缚手脚,而后扛起直接塞进麻袋。
扛着麻袋,身手利落,翻墙而出,魁梧身影消失于茫茫暗夜。
在他们身后,有两人迅速从密林高处爬下来,猫着腰缓缓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