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刑过后,又萝被婆子架着拖到房里,趴在床榻上等她爹娘带她离府。
虽说是丫鬟,但在侯府这等地界儿,平日里不用做粗活,吃穿更是胜过普通人家。
现下被打十大板,疼得她发不出声,只趴在榻上喘着粗气直哼哼,形容凄惨。
向竹不忍心看她这副样子,偷偷拿了净布和伤药为她包扎了一下,抹着眼泪劝她想开些,出府再谋个营生也罢。
又萝只觉得头晕目眩,疼得虚汗如雨下,眼睛闭紧不想说话。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苏檀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药味浓郁,苦涩扑鼻。
她走到榻前,将药碗放下,对向竹说道:“向竹姐姐,你先出去忙吧,这里有我。”
向竹红着眼眶,拈起帕子擦了擦眼尾,起身应答:“好,我先去前院了。”
“嘎吱”一声,门关紧。
苏檀随意坐于榻前的圆凳上,垂眸看向又萝。
又萝也睁开眼睛看向她,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后,又萝张了张惨白的唇,哑声哀求:“念棠,你能帮我再向二公子求求情么?我真的不能出府……”
一旦出府,爹娘势必会将她嫁人,平日见惯了贵公子少爷们,她死都不愿再配个泥腿子。
苏檀不置可否,端起药碗递给她,淡淡的:“把药喝了吧,再晾就失了药性。”
又萝颤抖着伸出手,艰难接过,趴着喝得艰难,连洒带呛喝下去大半。
她心里存着一丝希望,既然念棠为她熬药,应当是对她存着善意的,只要她能开口替她求情,二公子定会答应。
又萝也顾不得满嘴苦涩,喝完后抬起手用袖子随意擦过嘴角,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苏檀轻叹一口气,“又萝,记得我进府那日遍体鳞伤,清醒后是你端来汤药给我喝下,我心里一直很是感激。”
又萝挤出一抹笑,心底燃起的希望之火愈发蓬勃。
却听她突然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所以方才那碗药是我还你的人情,至此以后我们各不相欠。”
又萝怔住,愣愣地盯着她。
苏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抽出里面的纸,缓缓展开摊放于她面前。
拓印清晰的绣鞋鞋印赫然呈现。
又萝垂眼看去,神色大乱,下巴颤抖着问:“你,这……这是何意?”
松鹤苑几个大丫鬟的绣鞋都是自己做的,除去大小,每人纳鞋底的手艺和习惯都不一样。
譬如眼前这枚鞋印,通过粗针脚的落点和间隙,一眼就能认出是她的。
苏檀直视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那晚摸黑进我房没敢上灯,否则你应该能看到地上撒了香灰才是。”
又萝忽的抓起那张纸揉得稀碎,身子趴着直往床榻里侧退。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腿一动却又痛得脸色惨白,汗珠子簌簌往外冒。
苏檀悠然站起身,目光锐如刀剑,语气波澜不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自为之。”
话毕,她迈步往外走,径直出屋。
站在廊外仰头看了一眼天,只听到屋内传来嚎啕大哭的凄惨之声。
……
苏檀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缓步走下台阶,往前院去。
现下是沈修妄下朝回府的时辰,她得去前面盯着传早膳。
甫进正院,就看到远泾风风火火地大步进来。
两人恰好照面,远泾笑问:“念棠姑娘,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苏檀颔首:“都打点好了。”
“那现下便出发吧,公子派我先行带你去渡口。”
“现在?”
苏檀疑惑一瞬,又很快领会。
沈修妄行事向来果决,想必广陵之行宜早不宜迟。
此次出门本就轻装简行,微服南下。
除了贴身之物,其他的东西广陵那边都已安置妥当。
府里众人只知晓二公子要出门游山玩水,旁的一概不清楚。
苏檀回屋拿上收拾好的包袱,又把快快托付给向竹照料,便随同远泾坐上去往渡口的马车。
京城官渡位于北面,穿过长安街拐入朱雀巷,再一路直行便可抵达。
苏檀一人坐在马车内,百无聊赖,掀帘看向外头。
街上行人往来纷纷,路过车舆旁,又频频回头。
马车里的小娘子恍若神仙妃子,好生明艳动人。
苏檀自觉尴尬,她想看街景,倒好像反被旁人看了,遂悻悻撂下帘子。
刚坐稳,车身蓦地一顿,停在原地。
惯性之下,苏檀身子往前一窜,额头磕上车架里头的木条框。
幸好木条外头有软布包裹,尚可无事。
她揉了揉额头,掀开帘子,问外头的远泾:“发生何事了?”
驭马的车夫已然跳下去检查,远泾也蹲在一旁监工,扬声对她说道:“车辙滚轴好像被卡住了,车夫正在修整。”
远泾是个急性子,又问车夫:“需要多久修好,可别误了事。”
车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埋头做事:“半刻钟后应当就能走。”
半刻钟。
苏檀了解前因后果,那就只能等着了。
她目光逡巡四周,此处恰好是长安街和朱雀巷的交接路口。
路口左手边有家书斋,她抬眸看了一眼牌匾,问檀书斋。
问檀
莫名生出些许好感。
听沈修妄说,此行去往广陵要行船三日,待在船上定然无趣,买几本书看看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苏檀踩上车凳,稳稳走下去。
朝远泾招呼了一声:“横竖也要等,我去那家书斋逛逛,买两本书。”
远泾抬头看向几步之外的书斋,距离如此近,没有任何问题。
他默然点头,“嗯,等车架修整好了我唤你。”
苏檀浅笑颔首,走向问檀书斋。
甫一入内,便闻到浓浓的墨香和竹纸香。
铺子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整齐排列木质书架,架上分门别类,摆满各式书籍。
有纸张线装的,也有竹简卷成的。
二楼似乎还有雅座,布置得很是古朴纯粹。
苏檀走向其中一列书架,翻开一本《游仙窟》游记。
粗略看了目录,感觉颇为满意便拿在手中。
又转至医药类别,分别挑了《脉经》、《本草经》和《黄帝内经》三本书。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笨鸟先飞。
苏檀垂眸暗暗打量,贪多嚼不烂,就先看这些吧。
她转身寻找掌柜的结账,一抬头,迎前走来一位穿白衣,身形挺拔的男子。
男子眉眼清隽,玉树芝兰。
他抬手递给她一本书,笑道:“姑娘,你应当也喜欢这本。”
苏檀僵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乔……乔煜!
那夜在鹿鸣别苑,对神秘贵的无意一瞥只能算是巧合或者怀疑。
可现下,和乔煜一模一样的男子站在面前,苏檀做不到冷静思考。
她捏着手里的书,捏得手指骨节隐隐泛白。
却见男子又走近一步,唇边噙着熟悉的笑:“在下乔煜,乃问檀书斋的东家,姑娘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在下斗胆相问,不知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
苏檀的大脑在此刻彻底宕机,只讷讷顺着他的意思,问道:“是何话?”
乔煜微微俯身,眉眼柔和如皎月,与她平视,轻声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啪嗒。”
苏檀捧在手里的书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