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一年的父老乡亲迎来了这一年的大年三十。
幸福屯的屯西路口用木头和松枝搭成了偌大的门牌坊,插上了红旗,贴上了春联。
从屯西道口到屯里的十字路口,从十字路口到生产队大院,每隔一段距离都插上了一面彩旗,一路彩旗把幸福屯装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屯里的大人和孩童极尽所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尤其小姑娘,穿上大红大紫的花棉袄,梳着小辫系上红头绳,扎着粉头绫绿头绫,打扮得花枝招展;男孩子们理了头发,洗了澡,干干净净的,出入院落,来来往往,欢声笑语,整个幸福屯显得很有生气。
幸福屯的习俗,大年三十一早,各家各户早饭前放一挂小鞭,早饭吃着热气腾腾的粘豆包蘸白糖,就着白肉酸菜汤,这就开始过大年了。
吃完早饭,一般家里都要蒸一锅馒头,葵花籽和花生要炒许多,馒头用来摆香案当贡品的;葵花籽和花生留着招待人和自家人打牙祭。
赶在中午前,屯里各家各户所有院门、房门和屋门开始贴春联、大红福字和挂钱儿,猪圈、鸡架和篱笆上也要张贴诸如“肥猪满圈”、“金鸡满架”、“抬头见喜”、“出门发财”之类讨喜的吉祥词儿。
大年三十,幸福屯几乎家家都不吃午饭,下午三四点钟开始家庭晚宴。
晚宴从午后就开始准备,家中男主人抱柴(抱财之意)进门,女主人开始大显身手。
年三十的晚宴是一年之中最丰盛的,没有什么好食材,却难不住你这些心灵手巧的女主人。
土豆靠大鹅,小鸡炖蘑菇,干豆腐卷千子,酱泼豆腐,油炸丸子,炸面果,干炸咸鱼、洋葱炒肉,粉条炒肉,猪肉烩酸菜,豆角丝土豆干炖肉,红心萝卜丝拌白糖……
诸如这些,看似肉菜不少,其实除了鹅肉和鸡肉,没有几块猪肉。
各家各户分到手的猪肉,肥肉、肥油大多都靠了荤油,剩下的留足大年夜和正月初一的饺子馅,再有富余才能上餐桌凑几盘硬菜。
除夕的晚宴一般家的主食都是焖上半锅久违了的白米饭。
晚宴前家人洗手洗脸,鸣放鞭炮,然后,一家人围坐餐桌前,人口多的,儿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只能自讨方便。
除夕的晚宴,讲究的是一家团圆,晚辈要向长辈敬酒,对长辈一年的辛苦表示一番感恩,长辈对晚辈要说上几句祝福和嘱咐的话。
吃完年三十的晚饭,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各家各户陆续开始掌灯,煤油灯要把灯捻子挑得比平时高些,条件好些的家庭要点几根红蜡烛。
除了室内要点亮灯火,屋外也要在雪堆上挖几个碗状的雪窝子,放上碟碗,碟碗中放些煤油和一根灯捻点亮。
这时候,孩童们提着彩纸糊制的灯笼开始走东家串西家玩耍,零星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放一个礼花,大伙兴奋不已围观。
除夕夜,大人孩子开始守岁,啃冻梨、吃冻柿子,嗑葵花籽吃花生、玩游戏,准备年夜饺子,还要在年夜饺子馅里埋藏一枚硬币和一块橘子瓣糖果。
到了午夜,男主人抱柴进门,敞开房门,先是点燃纸钱,驱邪赶鬼,然后在大门口撒上一溜草木灰。
临近子时,开始在院中点燃一堆柴草篝火,燃放鞭炮和礼花,迎接财神……霎时间整个屯子都会被阵阵的鞭炮声所笼罩。
放完鞭炮,迎进财神,开始吃年夜饺子,吃到硬币的意味着有财运,吃到橘子瓣糖果的意味着生活甜甜蜜蜜。
吃完年夜饺子,自家人开始互相拜年,晚辈给长辈磕头、行礼拜年,得压岁钱。
孩子们熬不住夜,吃完年夜饺子就睡了,大人们嗑瓜子吃花生,掷骰子,玩棋摞,讲笑话,守岁直到天明。
谁熬不住睡下的意味着一年懈怠,懒人,熬到天明不睡的意味着一年精神焕发,勤快。
天明是正月初一,屯里人开始走家串户相互拜年,招待人的无非是炒熟的葵花籽和花生,条件好的有橘子瓣糖果。
每每这时候,最兴奋最忙碌的是孩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大爷,七大姑八大姨,一家家开始挨个磕头拜年,讨个压岁钱。
压岁钱无非是一分二分的硬币,磕一个响头给一个硬币,超过三五个响头磕也白磕,长辈们给不起。
过大年,屯里大人们的娱乐就是玩纸牌,棋摞、下象棋,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欻嘎拉哈,拆线绳,男孩子们放鞭炮……
从正月初二开始,直到过完正月十五,人民公社各生产大队组织的秧歌队开始陆续深入村屯,锣鼓喧天,唢呐声声,这个秧歌队扭完走了,又有秧歌队接踵而来。
这期间,民间的一些二人转草台班子,也会送戏到村屯。
二人转戏台一般搭在生产队的社屋礼堂。
傍晚开始唱戏,社屋挂起十几盏油灯,父老乡亲欢聚一堂,一场戏从天黑唱到后半夜,社员群众还意犹未尽。
这就是幸福屯的传统春节,古朴的山村,喜乐事多,故事也多。
且说,年前腊月二十九,幸福屯送给生产大队刘忠诚不少年货,大年初二,王奎队长安排妇女队长花喜鹊前往刘忠诚家里,代表幸福屯拜年,正所谓礼先人后,礼到话也得到。
花喜鹊初二一早就擦脂抹粉打扮起来,穿上了大红棉袄,前往生产二队,随着一伙秧歌高跷队进了屯。
大秧歌进屯就开始扭了起来,唢呐声声,锣鼓喧天。
花喜鹊跟着秧歌队来到刘忠诚的家门口,秧歌队在他家大门口、院中扭了很久,刘家也为迎秧歌队放了一挂鞭炮。
秧歌队伍走远了,花喜鹊凑到刘忠诚一家人跟前主动打招呼。
“刘支书,嫂子,你们大吉大利过年好!”
“你也过年好!”刘忠诚回了一句。
“花姨,过年好!”刘彤给花喜鹊拜年。
“刘彤过年好,看你打扮的,真漂亮,”花喜鹊恭维道,“你要是去扭大秧歌,大伙顾不上看别人,都神魂颠倒只顾看你了。”
“花姨,你可真会夸人,我扮个白骨精,孙悟空还不把我打死。”
刘忠诚的老伴笑着问道:“花喜鹊,你这个大媒婆怎么跑这儿来了?就为追着看大秧歌?”
“呵~呵~呵~”花喜鹊道,“哪有这么大瘾头,我是受王奎队长之托特意来你家,代表我们屯父老乡亲给刘支书和您拜个年。”
“谢谢,谢谢,您可真有心,快进院。”
刘忠诚老伴说着,和家人一起把花喜鹊迎进屋去。
进屋闲聊片刻,花喜鹊直奔正题道:“我今天来拜年可是空着手来的,不挑理吧?哈哈哈~”
刘忠诚道:“什么空着手来的?年前你们捎来那么多东西,过后,我得找老王奎好好算账。”
花喜鹊笑道:“刘支书为老百姓辛辛苦苦,操心费力,过年了,您得允许我们老百姓表达一点心意不是。”
刘忠诚一脸严肃道:“没有你们这样表达心意的,你回去告诉王奎,下不为例。”
花喜鹊装模作样道:“好好好,听您的,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
刘彤为花喜鹊拿来葵花籽、花生和糖果,插嘴问道:“花姨,你们屯过年挺热闹吧?”
“还行吧,都一样,刘支书领导的好,大伙过年有吃有喝,有说有笑的。”花喜鹊不敢太显摆。
刘忠诚问道:“牤子张罗买的粮食拉回来了吗?”
“拉回来了,都分下去了,谢谢刘支书关心。”
“你们幸福屯,就给我整事,尤其是牤子,”刘忠诚道,“你是不知道,已经有人向我打小报告了,说你们又多吃多占了。”
花喜鹊道:“这没办法,谁让我们命好,得着机会不能错过。”
“牤子最近消没消停?”
“消停,老消停了,”花喜鹊道,“过年他没回家,一个人在矿山帮大伙看管工地呢。”
“怎么?你们年后还去出劳务?”
“听说,年后还能再干一个月,”花喜鹊道,“谢谢刘支书支持,干这俩月,为社员家里和生产队挣了不少钱。”
“钱钱钱,你们就盯着钱,也不怕背后有人说三道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说去吧。”
“花姨,你们屯进城出劳务的社员都回家过年了,”刘彤问道,“听说你们屯有一位在矿上上班姓张的,他回没回来?”
花喜鹊一怔,意识到刘彤的问话是有目的的,她猜出了七八分。
“你是说大脸张世杰呀,回来了,三十那天中午到的家,正月初六回去上班。”花喜鹊察言观色道,“这小子可是出息了,这人可是没场说去,他那个家原来都已经是过不起活不起的架势,他上矿这两年立马缓过来了,听说他在矿上很受器重,将来熬个一官半职的太有可能了。”
刘彤的母亲问道:“我听说他处个对象,过年领回家来了吗?”
“他处了对象?扯吧,没听说呀?也没见他过年领对象回来。”
花喜鹊还真不知张世杰有没有对象。
“娘,你别听外人瞎说,前几天,牤子哥对刘红说张世杰根本就没有对象。”
刘彤这么一说,花喜鹊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随即道:“牤子说他没对象那肯定就是没对象,要我看呀,你和大脸倒是一对好姻缘,大脸在矿里上班,你在矿山有房子,年龄又相当,这要是成为一家人,那可真是天作之美。”
刘彤低头道:“我这样,他能看上吗?”
“你哪样?我还怕你看不上他呢,大脸张世杰要是真能把你娶进门,那可真是他家祖坟冒青气了,还不得烧高香偷着乐呀。”花喜鹊道,“你要是有这份心思,这事交给姨,我回去就办,不出意外,十拿九稳的事。”
刘彤母亲对花喜鹊道:“那就麻烦你回去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我家刘彤总是闷在家里不是办法,也该熬出头了,好歹要成个家。”
“你这个大媒婆,正月里是大忙人。”
刘忠诚没有反对,在他看来,张世杰要比二赖子强上百倍,他比较看好这门亲事。
“那是,正月里走家串户的,谁看上谁,谁对谁有意,我就是给人搭个桥。刘彤和大脸张世杰,这么好的姻缘都怪我,我早就该想到的事。”花喜鹊起身道,“我今天算是没有白来,这可能是老天造化安排的,冥冥之中,就该这么着,好事挡都挡不住,哈哈哈~不打扰了,走了,回去办正事。”
陆续又有人前来拜年,刘家人没有挽留花喜鹊,送她到大门外,花喜鹊满脸笑容,挥手告辞。
回到幸福屯,花喜鹊直接去了张世杰的家。
张世杰春节放假回来,为家里买回不少年货,可以说应有尽有,家里生活因为他每月都有工钱,早就今非昔比了,比幸福屯一般家庭过得滋润。
张世杰这次从矿里回家过年,吸引不少屯里姑娘的目光,早就有人惦记上了他,只是还没人搭这个桥。
花喜鹊来到张家,张世热诚招待,很热情:“花姨过年好,我刚才去你家给你拜年,你没在家。”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还算你小子有良心,”花喜鹊道,“知道我为啥来不?”
“花姨,是不是给我介绍对象呀?”
张世杰微笑着,为花喜鹊端来一盘葵花籽和一盘缓好的冻秋梨。
“算你聪明,怎么样?有没有对象呢?”
花喜鹊啃着冻秋梨,眼睛看着张世杰。
张世杰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道:“没有哇,花姨打算给我介绍谁呀?”
“西安矿山的,吃供应粮的,比你年龄小,长相没个挑,家庭更不用说,父亲是当官的,人家城里有房子,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张世杰一听,马上意识到花喜鹊介绍的是刘彤。
如果不是二赖子插上一脚,他倒是觉得刘彤很合适,可是二赖子既然对她了解透彻,说明她和二赖子不清不白,自己犯不上戴这顶绿帽子,尤其他很忌讳关于“白虎”之说。
“花姨,我知道你给我介绍的是谁,你也不用说出她的名字,我们俩不合适,”张世杰道,“二赖子喜欢她,他俩关系挺好的,我不能夺人之爱,你还是帮他介绍吧。”
花喜鹊一怔,简直不敢相信:“你说谁?二赖子?是咱们屯的二赖子吗?”
张世杰道:“除了咱们屯的二赖子,还有谁是二赖子?”
“你是说,二赖子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
“不信你去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我可是亲耳听他说的,咱们屯进城务工的人都知道。”
张世杰的爆料,让花喜鹊来时满腔热血,现在心凉了半截,一脚不慎,踩狗屎上了,这可怎么办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