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早已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遍的步骤,赵芷兰按部就班地执行。

    东潘戈海节的这一天早上,她起得很早。

    船夫跟他的儿子们还在吃早餐时,她就已经来到了船边等待。

    一如往常,乘船,上岸,乞讨,偷窃。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

    这天的下午,一个声音纤柔的男人来到她身边。

    “你是谁?”那人问她。

    宣花宫惯用的问题,赵芷兰心想。

    “无名之辈!”她回答。

    “不对。你是大夏皇室子孙,赵芷兰,思考时会咬紧嘴唇,无法说谎。”

    “是的,我曾经是她,赵氏子孙,但是现在不是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撒谎者?”

    “为了学习,为了侍奉无面之神,为了成为刺客!”

    “你首先要改变你的心。无面之神的礼物不是小儿的把戏。你是要为了自己的目的与快感而杀人。你否认吗?”

    她紧咬嘴唇。“我...我不清楚!”

    他打了她一耳光。

    耳光使她的脸颊刺痛,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挨打。

    “为什么?”赵芷兰问道。

    “你撒谎!我可以从你的眼神中得知真相。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期待今晚的杀戮。”那人说,““杀人的滋味对你来说是不是很甜美?”

    她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也许。”

    “这就是问题!”那人继续道,“死亡不是坏事,它是神恩赐的礼物,以终止我们的渴望,同时也终结痛苦。

    你的内心无法平静,你渴望杀戮,那么你不属于宣花宫。

    宣花宫弟子的信仰中,死亡并不是甜美的。

    我们不是将军,不是士兵,不是骄傲自大洋洋得意的暴徒。

    我们并不为了侍奉主人、喂饱钱包或满足虚荣心而杀人。

    我们从不为了取悦自己而给予这礼物,也不选择杀掉谁。我们只是无面之神的仆人。”

    “我知道!”赵芷兰咬牙回答。

    那人叹了一声,“他们告诉我,你已经学会了刺客之道。潜行于满是鱼腥味的小巷,为了挣钱乞讨,偷窃。

    如果这种小生活很适合你这样的小家伙。向我们提出吧,我们可以给你这样的生活。

    又或者,我们可以给你一些货物,让你推着手推车叫卖,你会很满足。

    你无法寻找内心的平静,很难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的考验失败了吗?赵芷兰忍不住想。

    “我没有心。我只有一个空洞。我曾经杀过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试图寻找你说的平静!”

    “凡人皆有一死,唯心不易。”那人说道,“你明白这句话,但是你过于骄傲。仆人必须是谦逊和顺从的。”

    “我服从。我可以比任何人都谦逊。”她的话让他轻笑起来。

    “但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什么代价?”

    “就是你。

    代价就是你所用的的和希望拥有的一切。

    我们取走你的双眼又将其还给你。

    下一次我们将取走你的耳朵,让你在寂静中前行。

    你将要给我们你的双腿,只能爬行。

    你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女儿、妻子或母亲。

    你的名字将成为一个谎言!”

    她几乎要再一次咬住嘴唇,但这次她忍住了。

    “我愿意付出代价。”赵芷兰说道。

    “很好!”那人点了点头,“那现在,我将永远拿掉你的脸!”

    “我的脸?”赵芷兰震惊道。

    “呵呵!怎么你认为单凭一副面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那船夫?”

    赵芷兰皱眉,“你说得对!”她说,“那请给我一张脸!”

    “请跟我来吧!”那人留下这一句之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

    “跟?”赵芷兰震惊,“我怎么跟着你?”

    她想说,我是盲眼少女,我身处异国他乡!

    然而,就在此时。

    一个声音钻入耳蜗,“忘记了?用心去听,用鼻子去闻,找到蛛丝马迹!”

    听闻此言,赵芷兰猛吸一口气,调整思想,静心聆听。

    船夫在她手臂刺了奴仆一般的印记,即便赵芷兰逃跑,也会被抓回。

    为此,他不担心赵芷兰能逃离。

    “静如影!”她告诉自己。

    通过在训练之地学到的本领,赵芷兰很快搜索到了刚才那人的足迹,闻到了那人的味道。

    缓步向前。

    一辆经过的马车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男孩一跃而过,但盲眼的赵芷兰却没那么幸运,结果被这么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一只脚擦到石头,膝盖全破了皮,指头则狠狠地撞上硬泥地。

    她抽抽噎噎地挣扎着站起身,左手大拇指全是血。

    她把拇指伸进嘴里吸吮,才发现摔倒时断了半片指甲。她的双手痛得要命,膝盖红成一片。

    调整呼吸,强忍伤痛,继续搜索那人的踪迹。

    很快,赵芷兰便跟上了那人。

    “他在等我!”她心想。

    事实上确实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终于来到目的地。

    接着,那人将铁制灯笼从钩子上拿下,引着她走过平静的黑色湖面,走过一排排黑暗沉寂的雕像,走向未知的地方。

    当他们下坡时,赵芷兰跟随在了后面。

    两人同时保持沉默。

    脚步摩擦台阶的轻响是唯一的声音。

    十一,十二,十三!

    一共十三级台阶。

    之后,便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随着向下走,通道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陡,也似乎越来越阴暗,但是由于赵芷兰早已习惯了漆黑,她一点都不畏惧。

    很快,他们到达地下室的第二层。

    这里的隧道狭窄而弯曲,路的尽头有一扇关上的沉重铁门。

    那人将钥匙轻柔地敲击了三次。

    门摇晃着由上油的铁质锁链打开,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走入铁门之后,那人出声道,“坐下吧,凳子在你右前方。”

    赵芷兰摸索着前行,坐了下来。

    接着,那人递给她一个杯子。

    他对女孩说,“喝下这个,”并把一个杯子嵌入她手中。

    赵芷兰一饮而尽,并未询问杯中是何物。

    而味道非常酸!

    没过多久,她突然发现眼前出现光明。

    四周的轮廓渐渐浮现。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无数张面孔正俯视着她。

    那些脸...

    悬挂在她前后方的墙壁上,或高或矮。

    不管她朝向哪里、看向哪里,他们都在。

    她看见各种面孔,老的少的,苍白的晦暗的,光滑的褶皱的,有雀斑有伤疤的,英俊的平凡的,男人的女人的,男孩的女孩的,甚至婴孩的。

    面具,她告诉自己,这些只是面具。

    她强忍惊恐,迫使自己一动不动。

    “这是哪?”

    “宣花宫密室!”那人回答,“在这片大陆,任何国度的大城市,都会有我宣花宫密室的存在!”

    “那墙上的面具,这是人皮做的吗?”赵芷兰忍不住问道。

    “怎么,它们使你害怕吗?”那人问道。“你现在离开我们也并不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此时,赵芷兰才注意到这人的脸。“长相十分普通,可以说人群之中看见,绝对不会让人留下印象。”

    她咬住了嘴唇。“这就是我想要的!”

    \很好!”那人说道,“现在闭上你的眼睛。”

    她闭上双眼。

    “会很疼,”他警告她,“但疼痛是力量的代价。不要动。”

    不动如石,她想,坐着不动。

    下刀很快,刀片锋利。

    照理说紧贴皮肉的金属应是冰冷的,但她却觉得温暖。

    她可以感觉到血从脸上倾泻而下,如同一道瀑布流下眉毛、脸颊和下巴。

    她明白了为什么这人让她闭上眼睛。当血流过嘴唇时,那味道尝起来像盐。

    她舔了舔,全身颤抖。

    “你想要怎么样的一张脸?”那人问道,“倾国倾城?迷倒众生?脸上有雀斑的丑陋女孩?”

    “不,我不需要!”赵芷兰道,“请给我一张普通的脸!”

    “行!”

    那人说着便起身,在墙上寻找起来。

    没过多久,那人回来。

    “无面之神使用神力,将光影与渴望交织,制造出愚弄我们眼睛的幻影。你应该学习这些技术,但是我们现在所做的更深了一步。

    睿智的人能看穿人造面具,神力在锐利的眼神中分解,但是你披上的脸皮就像你生来所有的那样真实和可靠。眼睛继续闭上。”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将自己的头发梳向后方。“不要动。会有些不舒服。你可能会头晕,但是你不能动。”

    一阵猛烈拉力伴随瑟瑟声响,新的脸皮换下了旧的。

    皮革擦过她的眉毛,干燥而僵硬,然而经她的血的浸泡,逐渐变得柔软。

    她的脸颊变得温暖和红润。她感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有很长一瞬她甚至无法呼吸。

    像是有一双岩石般坚硬的手扼紧她的喉咙,使她窒息。

    一阵恐惧浮上她心头,然后她听见一声可怖的嘎吱声响,伴随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

    她听见那人说,“呼吸。将恐惧呼出。将阴影赶走。”

    慢慢地,恐惧消失。

    疼痛也随之消失。

    “可以睁眼了!”那人告诉她。

    于是赵芷兰睁开眼睛,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粗糙是唯一的感受。

    我有了一张新的脸: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下一瞬,赵芷兰发现那人突然消失不见。

    她屏住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随后搜索记忆,走出密室。

    最终,离开密室时,天色已晚。

    空气潮湿,夹杂令人不快的寒风。

    是一个适合死人的好天,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