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小虞大夫要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沧澜倚靠过来,像是无骨蛇类,一个淡淡的梨涡开在嘴角。
虞瓷依然有些别扭,但这次没再推开这人,而是将浮生一梦收了起来,随后翻找起须弥空间里的灵药。
分明一个念头就能拿出来的东西,她倒真像是个凡俗人一般,一层一层拨开不需要的杂物,最后挑中需要的东西。
虞瓷眉头舒展,找到了。
“这是“你”的三元果,先啃着吧。”她将只有在极灵之地孕育的灵果毫不在意地递过去,就好像在递一个红苹果一般。
沧澜也不气,拿过来就是一口,“小虞大夫,我现在吃了你的,又用了你的,欠的债就用人赔给你好不好?”
“莫要胡说,你是师父欲魂,也是师父……”虞瓷搬出尊师重道这一栏来,驳斥对方的“胡言乱语”。
真是的,怎么和师父是两个极端?!
虞瓷头疼不已。
当然,她也不是全然就信了对方一面之词,那“三元果”是昆仑在蓬莱秘境之中所摘,上面有她曾受过的一滴血,因而染成红色。
因此除了昆仑默许的虞瓷能吃之外,也只有她自己能食用,否则将会受烈火灼烧之痛。
见沧澜一点无事,虞瓷适才放下半分心来。
师父所做一切定是有她的考量,自己不能拖她后腿。
虽然她现在很想不管不顾回云沧海阁去看看昆仑,想知道禁地里的师父现在到底怎样了。
但是,不行。
她若回去,沧澜必死无疑。
这真是抛了个天大的难题给她。
清楚沧澜来历之后,虞瓷给她也施了一个幻术,此后营帐内多出了一位跟在小虞大夫身后喋喋不休的学徒。
新生的,没有记忆的灵魂干净中带着一丝懵懂,沧澜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是缺失的,不圆满的,但虞瓷并不在乎,一点一点领着她入世的感觉,和师父当年带自己入山差不多。
“小虞大夫,我们今晚吃什么?我不想再吃果子了。”沧澜抱怨着天天啃“灵果”的日子。
被虞瓷反手往手心里又塞了一个好看的果子,“不行,你伤的太重,必须吃。”
“小虞大~”沧澜未出口的话被一个果子塞住了腮帮子。
“吃完了须弥空间里面的灵果,我们就不吃了。”虞瓷堵住嘴巴后,干巴巴补了一句,得到一个无奈的点头,她转过身压下勾起的嘴角。
原来昆仑本真的情绪这样丰富,平日里果然闷骚。
——
“小虞大夫,这做什么用?”沧澜手里捻起一丛“杂草”,眼里划过好奇,但那眼神更多的是粘在虞瓷身上。
或许她并不在意这株“杂草”是什么,她只是在意虞瓷。
正在整理草药的虞瓷侧过眼眸一瞥,下意识回道:“板蓝根,清热解火,味微苦,性平……”
她一顿。
一瞬间,那黄河堤岸边凌冽的春风,好像跨越上百年光阴刮到了虞瓷怔愣住的身躯上,带着那年那岁的寒意,与那人的目光。
披着皮袄的姑娘弯下腰,拿着草药的随口一问,问住了她上百年。
沧澜原本放松玩味的表情瞬间转变,混乱地丢回草药,跳到虞瓷面前,“小虞大夫,对不起,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喜欢我的样貌吗?还是……”
她的袖子在空中比划着,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碰触对方的脸颊,只是虚掩着。
虞瓷眼眶里被记忆吹出的泪水,划过长长的下眼睑,在鞋面悄无声息地炸开小花,最后吸收消失。
“不是。”她破涕为笑,不知是想到什么,笑得很温柔,但眼里的泪却愈发止不住的断线。
沧澜更慌了,就连抬在虞瓷眼前的指尖都带着明显的颤抖,那珍重的模样,惹的虞瓷笑意更甚,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她就这样无声笑着哭了,似癫似喜。
你看,即便渡过无数光阴,你我终将重逢……
眼前的人不是她世俗的爱人,是她的灵魂伴侣,宿命姻缘……
在爱她,与爱上她这两个选项之间,没有因果,她天生就会如此,根本无需情节。(致敬邱妙津女士《鳄鱼手记》一句“如果水要流向我,我拿什么阻截?她天生就会对我如此,根本无需情节。”)
沧澜轻轻捧起虞瓷的脸,拇指一遍又一遍的擦去流不干的泪痕,轻声道:“小虞大夫,昆仑爱你,她将全部的情感都给了我,却依旧舍不得那些记忆。”
“我对你的所有爱,都是她在爱你。受禁地一十八道神罚,长老堵截,差点魂飞魄散,奔袭三千里,都是“她”为了见你。”
“倘若我的存在真的那么让你痛苦,我们一起回云沧海阁,我愿意助她登仙。”
只要,你别哭了……
虞瓷泪眼婆娑地看着熟悉的的面孔,说着全然无谓的话语,狠狠拍了下沧澜的手。
“你真是从未变过。”
无论是地狱幽魂还是金枝玉叶又或是一境亲王、无双上将,这人本质里的那股子疯味真是从未改变。
即便如今是心系苍生的仙尊,却依旧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一个为求两全法,将自己劈成两半的疯子。
如今这一半与自己说要献祭自己,换取另一半成功仙解,为这世间求个太平。
真是疯狂到了极点。
*——————
叮——系统升级成功
虞瓷脑海内蓦然响起许久未再听见的机械音,她眼神一亮,好似溺水之人抓到的一根稻草,一抹希望。
“系统!”
宿主!快阻止仙灵界灭亡!
脑海内从来没有情绪的电子音突然多出了人的语气,正如它所说,确实是升级了。
虞瓷感到一丝怪异,只是怀疑还未完全冒头就被“系统”的话语盖过了。
它们的目标是神陨!昆仑绝不能死!
这一切就是个阴谋!是它们倒果为因!
幻境中所发生的事情是事实,确确实实是未来会发生的,所以昆仑测算上百万遍结果还是不变。
但,恰是她测算的结果,导致她做出选择,引发的未来。
系统,一种广义上由数字和代码组成的类生物体,本该逻辑严谨,条理清晰,如今却因为慌乱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虞瓷对此按下不表,只是从语句中灵敏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倒果为因”。
也就是说,按照现在的历史发展下去,所看见的幻境就是必然会发生的未来,而未来又是由现在所缔造的,两者互相连成一个闭环,宛如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将时光长河中间的一段前后打的一个结。
可若是这样,自己的到来不就是历史进程中必然的一环吗?
未来已经注定了,她所做的,不就是推波助澜?
虞瓷将自己所想问了出口。
系统原本有些焦急的语气平缓了些,有些自得:宿主,您不一样,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你是这仙灵界唯一的变数,你身上与它的缘份颇深,唯有你能改变这个未来。
“哦?你说,我和她究竟有多深的缘分?”虞瓷笑眯眯问出了声。
系统当场傻眼……
宿主…您与昆仑的缘分是累世姻缘积累起来的……
“是吗?”虞瓷似笑非笑,见系统哑火了,她暂时揭过这一章不表,“可我一个小小元婴,如何撬动这因果杠杆?”
不知道……系统在沉默了数秒之后,憋出三个字来。
“……本也就没指望上你,不过你说的特殊,我倒是还有一个去处。”虞瓷成竹在胸,系统这一呛声给她拨开了一层眼前迷雾。
次日,虞瓷留下一尊自己的身外化身之后,带着沧澜往十万大山里赶。
“我们去哪?”
“带你去见我六姐。”虞瓷说起傻狐狸的时候,嘴角都不自觉勾起笑意。
“这么快就见长辈了?你快瞧瞧我可还得体?”沧澜在灵舟上,换了几身服饰,皆是在凡间购买,料子比不得用灵力编织的法衣。
虞瓷见她喜欢,便也随她去了。
如今看来,师父的这副样貌真真合适玩奇迹暖暖……
“咳哼,换一套。”
沧澜眼睛一眯,她只是有些单纯,又不是傻,只是轻哼一声,眼尾红痣微翘。
若是喜欢,直说便是了。
随后便换了一套绛紫宽袖对襟道袍,内里是圆领服,两者结合颇有些唐宋交叠之感,却不显得突兀。
这个世界的服饰文化因为修仙世界的广度,发展的如繁花灿烂,每个国家有自己的特殊服饰,不同地域的风俗文化有天壤之别。
仙灵界大杂烩。
虞瓷舌头轻轻顶了一下上颚,微微卷刮了一下,带动整个喉咙有些痒意,不过她已是元婴修士,还不至于控制不住吞咽。
“如何,可好看?”沧澜凑近,和虞瓷眼对眼,看到虞瓷首先错开眼神才略得意道,“还有套红的,想不想看?”
不是虞瓷道心不稳,实在是她的提议……有点诱人。
就在虞瓷将要点头之刻,面上被一张方布蒙住,眼前突然出现红色屏障。
红布底下流苏碎坠,金丝铺底,虞瓷下意识抬手就要掀开。
被按住手,耳边传来温热的呢喃细语,“莫动。”
她曾失明过,对看不见的场景很能接受,可朦胧不见的迷雾与耳边呓语,就像是编织的巨大幻梦一般,让她有些好奇,又有些无助。
少顷。
“你……”
眼前的红布被一只素手揭开,虞瓷下意识伸出手接过对方指尖勾着的红布,才看见上面绣着的凤凰交颈,是块红盖头。
但给她思考的时间显然不够充裕,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眼前凤冠霞帔的女子。
她戴着金色的凤冠在阳光下亮的晃眼,笑得更是晃眼……
虞瓷伸出手,将她因为着急,勾在凤口的一缕两三根发丝解下来。
其中一根许是被主人过于用力拉扯了,轻飘飘落在虞瓷掌心里,她握手抓住,轻飘飘的。
“沧澜,我……”
“小虞大夫,快快与我拜堂,等日后我与那冰块天魂合一,昆仑便无法推脱了。”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可虞瓷还是感觉心口好像被什么捶打了一下,闷闷的痛。
“我……”虞瓷“我”了半天,脑子乱乱的,只觉得血涌上心口,手中狠攥着盖头。
直到脑海里系统突然出声,宿主,青丘到了
虞瓷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也没想和昆仑怎么样,怎么好像被套路了?
她曾经阅书无数,看见修仙世界攻略文,和穿越文,主角总以和强大修士相恋为目的,坏人道行,可恶的紧。
她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人!?
想到此,虞瓷目光板正起来,“沧澜,你是师父的欲魂,但失了记忆并不完整,你不知道修仙七百载历经的苦难,也不明白“自己”曾经为了口中的一口果子费了多少心血。”
“师父给了我七个空间戒指,每一只都是在刀山火海中填满,而七百年专攻火术,无数的深夜黎明都是她以向道之心熬过来的。”
“你会爱上我,是因为她的情感,但求道之心并非欲,天魂一心向道,我不能坏她道基。”
“沧澜,我知道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是块懵懂的不完整的灵魂,但是我能。”虞瓷说完,将掌心摊开,发丝随风轻轻托起,落到沧澜手中。
那可是七百年,虞瓷累世至今也不过两百多年,一路走来艰难坎坷不为外人道,更何况是悠悠七百岁月。
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伴着她的从来不是自己,昆仑眼里有仙灵界的山川河流,有无上道术,她怎可以拘泥于与我这无关紧要的情爱之中。
站在原地原本满心欢喜的女子看着落在手里的青丝,迷茫而不解。
她确实不完整,就连作为欲魂这一点上,都是缺乏了记忆的不完整,可满腔热情被浇灭后,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就这么站立在原地,直到肩上被轻轻一拍,身上瞬间换上了云沧海阁弟子的服饰,耳边传来虞瓷的声音,“走吧,去见六姐。”
“诶!”
瞬间所有不快意又消散如烟,她跟上虞瓷的脚步。
虞瓷的脑海里,一道来自时间长河里的冷眼飞刀落在瑟瑟发抖的系统身上,似是怪罪它居然打断了“拜堂”步骤。
系统呜呜呜……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