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林子苏接到周瑁远不耐烦的催魂夺命电话,赶紧去他办公室,准备接受训斥。
进到办公室,见他早已经穿戴整齐,还是那样英俊帅气,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踱步,很不耐烦的样子。
林子苏见他又是一脸的阴沉,暴风雨的前奏,只得很小心地叫了一声“总裁!”
周瑁远这次没发火,看见她,低沉催促了声“走吧”,林子苏赶紧去给他开门,谁知他却向沙发会区后墙的版画下走去。
周瑁远见林子苏没跟来,回头一看,见林子苏像一只发懵的傻狍子,呆呆地站在门边望着他,禁不住露出了远先生才有的标志性迷人笑容,“总裁专梯,在这边!”
在林子苏看来,这话语,这笑容,简直就是今天最动人的声音、最温暖的表情了,林子苏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于是,乖乖滴关上门,不由自主地就循着那个声音走去,跟着他,那明明是一道墙,上面还挂着版画啊?难不成穿墙过去吗?
这时,林子苏看到他的手晃了一下,只听到滴的一声——
咦,版画下,一扇白色的平开门自动缓缓滑开,一个白色的敞亮玄关出现在眼前……好神奇的机关设置啊!
来过几次总裁办公室,竟没发现这里有门,通墙的白色和适宜的版画把这门掩藏得天衣无缝。林子苏有种遁入金庸武侠小说里神奇暗室密道的感觉,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籍或宝藏?
门滑开后,出现一个十几米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上也挂着阴郁的立体主义画作,步入其中,随后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厅。
花厅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大错层——很像一个中央大舞台,最中央是一台白色的钢琴。
花厅的墙上也挂着立体主义画作,冷冷的,阴郁的,错乱感……
呃,里面还有好多个房间,简直就像隐藏在风之帆大厦里的平层大豪宅,估计得有好几百平方米,和世贸领帝他的豪宅风格如出一辙,到处都是智控装置,难道他有时会留宿在这里吗?
可惜无法探究查看,因为周瑁远带着她径直走出了偌大花厅的门,走进了一个偌大的花园,空气清新,花香怡人,环翠层叠,奇花斗艳,明明是百花肃杀的秋天,这里却是一片繁花盛景,如入秘密花园。
哇,天呐,真是别有洞天啊,谁能想到,总裁办公室竟有个秘密后花园…,原来这就是传闻中风之帆的空中花园!
林子苏一个下午晦暗的心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林子苏觉得自己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好惊奇,傻呆极了……
又好怕被周瑁远发现,冷不丁再被“羞辱”一次,林子苏试图镇定,镇定,但根本就控制不住那种少年特有的好奇心,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欣赏……
穿越花海十几分钟后,来到一处白色小房子,里面正是总裁专用电梯,而小白房则掩映在花丛中。
一路上,周瑁远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眼神交流,神情冷峻,脚步匆匆,像在思考问题。
林子苏跟在他后面,今天才发现他有两条逆天的大长腿,简直就像动物园里长颈鹿的腿,又高又长。
那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林子苏有些跟不上,一路都是跟着“大长腿”小跑……脚脖子的撕裂痛感越来越强烈,这让林子苏的步子变得越发踉跄。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林子苏护了电梯门,让周瑁远先进去了——做销售以来的职业习惯,这才拖着痛脚进去,然后站在了电梯按键的位置。
转身正要问,却碰到他灼灼的眼神,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瞬间魂都没了,窒息和心跳同时涌起,林子苏不自觉的脸一红,赶紧转过身背对他……
那眼神,是这样熟悉,又是这样陌生,心中一阵酸涩,低声问道:“总裁,几层?”声音轻微颤抖,心狂跳不止,不敢再看他,如芒刺在背。
这时,一股熟悉的诱人的男人香闪了过来,他和她几乎是贴了身子,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心跳像被开了十倍速,心跳和唇舌咫尺之距,一阵致命的眩晕感就不期而至……
也不知道是脚的疼痛,还是突然而至的男人香,让她有些站不住,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被逼无处可躲,只能将身子紧紧地贴到电梯壁上,只见他贴着身子,然后对着电梯操控盘的红外智控区伸手晃了一下……
这时电梯的按键全部亮了,仿佛被激活了,随后1层的键就亮了,林子苏这只傻狍子,刚是发晕,现在又发懵,这总裁专梯也是智控的吗?吗什么吗,明明就是!
周瑁远已经撤了,但他就站在身后,唉,怪怪的,为什么感觉他还在看自己,让她浑身不自在,一动不敢动。又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好傻,他一定在嘲笑你说:林子苏,你真是个乡巴佬!
林子苏深吸了一口气,低了头,疼痛唤醒了她,为了减轻疼痛,林子苏轻轻靠了电梯,但还没来得及靠稳,便听到叮的一声,电梯到一楼了。
果然是专用电梯,速度快得像坐飞机!
林子苏的身体像弹簧一样,神经一下又绷紧了,帮他挡了电梯门,等他下去,这才拖着疼痛的脚,跟着那个“大长腿”出来,一路咬着牙小跑而去。
出来时,林子苏回望了一下,电梯停靠的地方是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很陌生!
什么陌生?明明是你自己神经大条,人家赵恬妞才来几个月就知道总裁专梯的入口,多次在这里上演香艳偶遇。林子苏内心愤愤道。
转过风之帆的物业服中心,就看到风之帆大楼的正大门。
甫一出门,一辆熟悉的加长版黑色豪华商务车停在风之帆大楼的门口,这不是那次他去云海大酒店时的座驾吗?!
林子苏心头一阵狂跳,那夜情形历历在目,不禁偷看了一眼周瑁远,又漏跳了一拍。
司机还是郭晓钊,早已开了车门,等候主人上车,周瑁远几个箭步就到了车门,抬起“大长腿”,优雅地先上了车,坐到了里面的座上,郭晓钊一直侍候左右。
林子苏看到他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想起那晚,门打开的刹那,他伸出的绅士之手,这次他只是冷峻无情地盯着她,像是在不耐烦地催促。
林子苏还在发愣,郭晓钊小心喊了声“林小姐”,林子苏这才回过神,彼时周瑁远刀一样的眼神就杀了过来,林子苏哪还敢再犹豫,只得坐到上次自己坐的老位子,周瑁远盯了她一眼,那一眼就是没说出口的训斥。
两人上座后,郭晓钊也一路小跑,回到驾驶室,很快车门就缓缓自动关上了。
是不是跟他的人,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林子苏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时,一声轻微的“砰”的声音,空间突然就变得密闭和安静,脑子突然就蹦出那天他在车里打自己屁股的情景,林子苏的心腾的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顿时让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
林子苏脸火辣辣地烫,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他,好在他没盯我了,林子苏吁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可以放松的机会,将身体靠着真皮座椅。
哇,好舒服,林子苏真想窝在里面睡上一觉——就像那天晚上安稳睡着的他,脚实在太疼……
“系上安全带!”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声音砸了过来,这是让人听到都会打颤的声音。
林子苏不敢迟疑,快速地系上安全带,你个呆子,怎么老是忘记呢?!林子苏没敢再看他——因为已经感受到了那个刀人的眼神正死死盯着自己。
唉,算了,脚实在太痛了,没有力气争辩和思考了!
车子缓缓驶入夜幕中车流如梭的锦水大道,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光,静静拂过车内的黑暗……
林子苏将视线从车外的霓虹夜景转回车内,看到周瑁远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拿了笔记本电脑,似乎在阅览什么文件……
林子苏忍不住瞟了一眼,看到他居然在看邮件,不,准确地说是在工作!
因为他在查看的,正是6点前发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看的学校筹备执行方案。先前还在埋怨催魂索命似的要东西,结果发了邮件又不看,原来为了赶时间,他把看方案的时间放在了车里……
此时,林子苏又不得不佩服他对时间超强的支配和管理能力。是啊,他们这样的人,真是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的,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这让她想起了蔡晋的话——
“我每天的安排都精确到秒,不会浪费一分一秒,我非常讨厌浪费时间的人,尤其是浪费我时间的人。”
之前几次见周瑁远,见他都很洒脱悠闲,只以为是个闲散的富贵公子哥,原来这些“闲散”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辛苦和劳碌……
而他说“它会时刻提醒你遵守时间,我对没时间观念的人,无法容忍”,看来也并非只是警告,而是他确实视时间如生命,所以也希望和他一起共事的人遵守这个原则,他和蔡晋阶层有别,却是一类人。
林子苏又想起那个让她痛恨的“保密协议”,他说他有很多的“不得已”,林子苏若有所悟,似乎体会到一些什么,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十分钟后,周瑁远已经审阅完毕,开始在文档里进行批注,全程没有任何交流,林子苏收回了回忆,神经越发紧张,不敢怠慢,保持着随时待命听训的状态,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时,他会突然叫自己!
因为他仿佛有一种特异功能——总能轻易抓自己走神的时候。想到这里,林子苏打了个激灵,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电脑的屏幕。
“方案和通告,都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通告明天发给李小玉,她知道怎么做。方案做了两处批注,已经发你邮箱了。今天晚上回去,调整好,发我。这个方案,今天要敲定!”周瑁远看向她,林子苏利索地应了声“好”。
周瑁远抿了下嘴,盯着她看了一眼,她什么时候开始惜字如金了?周瑁远从鼻子哼了一声,这才关电脑,然后将电脑递给林子苏,眼神“指”了一下座椅下的电脑包。
林子苏心领神会,赶紧接过来帮他收拾,而他已经背靠座椅闭目养神去了……
收拾好了电脑包,见他终于消停了,林子苏瞪着他,心里禁不住一阵狂骂: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不,丧什么心,他根本就没有心,魔鬼怎么会有心!?
他难道不知道我晚上回去还要抄写规章吗?现在还要去养老院,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今晚就要把方案改好,天呐……这才跟了他一天,都快被逼疯了,以后日子还这么长,可怎么过啊……
林子苏感到绝望,忍不住看了看他那张冷峻的脸庞,明明是那么英俊,尤其是露出迷人笑容时,很容易迷惑人,让人误以为他是温柔的和善的容易亲近的,谁能想到,他竟有一颗如此冷酷的心?
林子苏摇摇头,苦笑一声。
窗外霓虹流光飞逝,车内好安静,安静的只剩下脚上的疼痛,林子苏蹙紧眉头,此刻,她需要让大脑休息一下。
今天一天,神经都高度紧张,便也学了他闭眼养神,还让脚从高跟鞋里偷偷挪了半截出来,哇,好舒服……
1930,车子抵达通云路138号——养老院所处地址。
通云路是常青市一条重要的连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出三环后,这条路就是青云路,所以也可以叫青云路138号。
这里已经完全远离城市,属于王集县的地界,这里的地价简直就是白菜价,养老院被田地围绕,偏僻又清净,找这么个地方做商学院校址,倒也可以掩人耳目,悄悄做大事。
看来为了躲避总部的窥视和纷扰,这周氏姐弟在选址上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林子苏一直是假寐,感应到车子到达目的地,就立刻睁开了眼睛,外面被户外大灯照得灯火通明,仿佛白昼……
这时,车门正在缓缓打开,郭晓钊也不知什么时候立到了门口,车门打开后,周琞扬的一张笑脸就映入林子苏的眼帘。
周瑁远迅速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冷冷盯着还在走神的林子苏,林子苏碰到他的眼神,一个激灵,赶紧解安全带,一边把脚偷偷缩回鞋,动作很慌乱,脚上的疼痛让她差点窒息……
解开后,林子苏不敢再犹豫,提脚便下车,谁知刚一着地,脚脖子就是一阵剧痛,林子苏被撕裂得身体一阵抽搐,以至于无法安稳着地,身子一个摇晃,只听到“啊”的一声惊叫,几乎是同时扑到了周琞扬的身上,周琞扬本想抱住她,但她根本控制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重力,一个趔趄也向后摔倒……
眼见二人都要摔地上,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强有力的手,一把拽住林子苏,另一把顺带拉住周琞扬。
一旁的郭晓钊在事故发生的下一秒,出于职业本能,便要去保护林子苏,不想被周瑁远推开,郭晓钊只得立到一旁,眼见周瑁远无法照顾两个人,他也相当有眼力劲,立马就搭手扶住了周琞扬,周琞扬很快稳住。
那只手迅速腾出来,一把紧紧抱住林子苏,制止了她的摔倒。
林子苏被拽的刚好是打李玲玲的那只手,痛得眼泪直流,脚下宛如刺刀挑筋,惊魂未甫之际,被一股力量带到了一堵“墙”上——那是远先生的胸膛!
那里有世界上最令人眩晕的男人香,那里有世界上最强的暖流……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他。
这刹那的温暖,所有的疼和痛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想痛骂的冲动也收了回来……
她的脑子一片晕,她还没法站稳,因为脚的疼痛,已经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她不得不紧紧抱住这堵“墙”,以支撑身体的平衡。
他也很娴熟地抱着她,刺骨的疼痛又开始了,让她痛苦地说不出一个字,额头上不停地冒着豆大的汗珠子。
“你怎么样?”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回来了,抬眼看见他满脸的关切和焦急,林子苏惊魂未甫,胡乱嗯了一声。
周琞扬双臂抱怀,看西洋景儿一样看着二人,调侃道:“你俩秀恩爱,都秀到我这里来了啊!?”脸上堆满了坏笑。
林子苏登时回过神来,见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脸顿时就被潮红淹没了,赶紧挣脱开,瘸着脚向后面拐了几步。
周琞扬当即觉察到她的异常,便过去查看,林子苏不得不左手扶着她,另一只脚也痛得站不住,歪歪倒倒的,感觉风一吹就会倒。
周瑁远赶紧扶住她,跟着周琞扬一起查看,只见两只脚脖子的丝袜都磨破了,两个脚跟都破了一个拇指那么大的伤口,皮都磨掉了,伤口很深,丝袜上浸满了鲜血。
周琞扬皱了眉,不禁心疼道:“你怎么搞的,这脚都成这样了——”仰脸就瞪了一眼周瑁远,周瑁远眉头紧皱,冷漠不言。
“我想把鞋子脱了,可以吗?”林子苏望向周瑁远,是在请示他。
周瑁远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发话,周琞扬哪还等得了,吼道:“都这样了,想什么呢?赶紧的,脱了吧!”
林子苏等不及他发话,立即就甩脱了要命的高跟鞋,再不脱,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子苏闭了眼睛,感受着双脚触地的感觉,太舒服,所有痛苦顿时都解脱了,自觉地挣脱了周瑁远的帮扶,忍不住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笑中含着泪光,禁不住开心地哇了一声,“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好舒服,好幸福啊!”
周琞扬忍俊不禁,周瑁远却走到一边去跟郭晓钊说“你不用进去了”,随后耳语交代了两句,郭晓钊点点头,便回了车子,很快驾车而去。随即,他看了看两人,冷冷道:“走吧!”
“你——”周琞扬正想数落他,但看见他杀过来的凌厉眼神,立即收住了,只好跟着他进了养老院。
林子苏只道周琞扬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她也有怕人的时候,而且怕的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周瑁远。
总听说人人都怕他,看来传言不假。在崬森,大概除了董事长,没人不怕他吧!
唉,想起自己白天受的气,顿时感觉平衡了,立即提了鞋,光着脚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
三人一边走,周琞扬一边向周瑁远汇报白天的洽谈进展,对方在价钱上始终不肯让步,周瑁远给到的收购价不能高于800万,但对方坚持要1000万,寸步不肯让,就一直僵持不下。
据说后面还有两个很有意向的买家,一个准备买了做养殖场,一个准备做特色民宿。目前,还没跟他们亮底价,就谈到800万,没再跟他们加。
周琞扬特别提到一个信息,卖家是这里的原住民,这两栋建筑是集资盖的,原始股东有十四人。他们一直强调对这里很有感情,所以希望能保持建筑原貌,不要过多改造,至少回来时,还有个念想和去处。
周瑁远一路听着,不着一言,神情冷峻而凝重,脑子在飞速思考解决策略。
林子苏则趁机环伺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和建筑,两栋八层建筑,将来一栋做教学楼,一栋做教职、学员宿舍楼,只是有些破败,需要好好翻修一下。
嗯,建筑前后都有较好的绿化空地,改造成军训场地,非常合宜。林子苏不得不佩服,周瑁远很有眼光,这个地方用来办学,再合适不过。
说话之间,三人就来到了谈判的房间,里面坐了一屋子人。
一进屋就是一股浓浓的劣质烟味,呛得林子苏眼睛都睁不开,忍不住咳嗽起来,心想周琞扬这样一个大小姐是怎么忍受的,能在这样腌臜的环境,和他们周旋这么长时间?
周瑁远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神情极其不悦,轻掩着口鼻,眯着眼巡视了下房间情况,一只手不停地挥手,似乎要把屋子里弥漫的烟雾挥开……
林子苏从没见过周瑁远吸烟,连喝酒都非常节制,看他这表情,想必他也不能适应这样腌臜的环境。
二人跟着周琞扬来到一处老式办公桌旁,旁边还有一个衣着整齐的男职员,应该是崬森的员工,可能是周琞扬带来的手下,林子苏这样猜测。
男职员见周瑁远来了,赶紧起身让座,周瑁远就坐在了中间。周琞扬则安排她坐在了周瑁远身边,林子苏表示了感谢,提着高跟鞋,在周瑁远左手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枣红色的矮脚柜。
对面站了一群男人,约莫十来人,为首的是个精瘦老头,估摸有六十来岁,穿着不合尺寸的西装,看起来像个有脸面的人物,一脸的精明和算计,是个拿大主意的人。
其余人乱哄哄的,都是乌合之众,只跟着附和。
三人进来后,屋内有了短暂的安静,对面一群人的目光跟随周、林二人,直到他们落座。
周琞扬却没落座,而是站在周瑁远旁边,介绍道:“各位老乡,这是我们崬森集团的总裁周瑁远先生——”
“我们不管什么总裁不总裁,天王老子来,也是1000万,少一分都不卖。”精瘦老头吧嗒着烟,不耐烦地喊了一句,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一气。
“张总,我们刚才说了,700万是上限,你们想保持建筑原貌的愿望,我们完全可以做到。既然我们双方都有买卖意愿,就应该各退一步,各取所需。
您这1000万的价,养殖场未必能给到你们,也会跟你们压价。另一个买家是个人购买,财力也不会有多大。
相比之下,崬森集团是屏源省的十强企业,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我们能给到你们的也是最优厚的收购价格。
如果你们还是执着1000万,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能连700万都拿不到。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张总觉得呢?”
“周总,你根本不懂我们对这个养老院的感情,这是没法用钱衡量的,要不是养老院破产,欠着员工工资,急等着用钱,别说1000万,你们就是给1个亿,我们也不会卖。
这1000万,完全是我们的一个感情价,你要知道这可是几百亩,市场地皮价都得上亿,甚至百亿,在北上广深买一套房子都得上千万,虽然咱们常青是二线城市,可是我们这几百亩呢,我就是要10亿也没毛病。
现在才1000万,这买卖怎么算都是你们赚了。你们崬森财大气粗,1000万,对你们也就是拔一根汗毛的事儿,怎么越有钱的人,反而越小气了呢?还不如我们这些大老粗呢?”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周琞扬也是好涵养,始终都没着恼,反而笑道:“张总,上亿,你这可是说笑,我们做过调研,你这块地属于村集体,是不能买卖的,就算能买卖,就这个地段,别人不知道,我们最知道,你这块地的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
你们改造成养老院,本身就不合规,我们接手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如果把风险也折算进去,我们给的700万完全就是出于友情,知道你们财务紧张,急等着给员工发欠薪。
你这半年都没发工资,现在国家查欠薪查得很严,尤其到年底,要是员工去告你,指不定你们几个负责人春节都得在牢里吃饭了。700万,还是你们占了大便宜,就这样吧,咱们这就拟合同!?”
那个张总显然听进去了,沉默思考起来,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有几个人也有些松动了,这时一个人突然喊道:“是要给员工发工资,那我们亏的,就算了吗?”
这一声吼,就是给了人群抗争的底气,立马就有人跟风,“是啊是啊,我们也要过年呢”,“1000万,绝对不能少”……
周瑁远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他们这是油盐不进好坏不听,而这个环境着实让他感到窒息,因此也不想鏖战,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冷着脸,低沉了声音道:“诚心交易,就再加100万,800万,可以,就成交。不行,就看别家吧!”最后一句是说给周琞扬的,她当即会意点头。
周瑁远这是在跟对方打心理战,想用这种高压闪电式的谈判,来逼定对方迅速成交。
林子苏在云连主持案场销售时,对那些犹豫型户,就会采取这样的逼定方式,几乎是屡试不爽,所以周瑁远的提议一出,林子苏就明白他的意图。
但林子苏并不看好这个方法,因为现在面对的这群“野蛮人”,和商务谈判桌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不一样,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不讲规则,尤其固执保守,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用职场商务那套与他们周旋,根本无济于事,周瑁远这招险棋,成则一举拿下,败则功亏一篑。
在林子苏看来,对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恶制恶”,就像刘邦一样,玩点流氓手段先镇住他们。再许以大饼充饥,才能真正收服他们。否则,只能落得像项羽的结局!
但这对于家世教养极好的大家子女——周氏姐弟而言,太难了!他们想不到这层,因为他们的社交圈从来都是往来无白丁,习惯凡事讲究逻辑、教养和礼节的方式方法。
他们很难接触到这种游离在规则之外的“野蛮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这样当面锣当面鼓,恐怕也是平生头一遭,真是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大概也是周琞扬谈判一天却无果的原因。
周瑁远的话确实起到一定的作用,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那精瘦老头也有些摇摆不决,先前周琞扬的话也起到了作用,他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吧嗒着烟……
不过,人群里很快就冒出个不怕死的声音:“又不是只有你们崬森一家,不行就不行呗,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这楼没就没了吧!就1000万,一分不能少,总不能发了员工工资,让我们这些股东喝西北风吧!”
周瑁远制造的逼仄感就这样崩溃了,原来还犹豫不决的精瘦老头——张总,看到众人的反对,也收起了犹豫,他也不想拂逆“兄弟们”,终于下定决心:“对,1000万,是我们的底线,不能少,800万也不行!”
看来,什么“有感情”,什么“感情价”,不过都是幌子,钱才是目的。林子苏突然灵机一动,顿时有了妙计…
这厢,周瑁远气得起身就要走,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随即一个声音响起“干什么,抢劫呀”,周瑁远着实吓了一跳。
闻声一看,却是林子苏把高跟鞋扔到了矮脚柜上,矮脚柜上的灰都跳起多高,林子苏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听到“啪”的声音,也都停下了聒噪,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对面——
竟是一个清瘦且年轻的女生,只见她衣着光鲜得体,一派白领精英模样,顺直长发,清瘦个儿,看着年龄不大,却是眼藏杀气,气场慑人,一时没人敢说话了。
唯一不合时宜的,就是那光着的两只漂亮脚丫。
林子苏走了出去,气势咄咄逼人,周瑁远紧张地要站起来,周琞扬却一把拉住了他,向他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周瑁远只得坐下,但眼睛始终不离她左右。
林子苏受了一天的气,憋一天没地儿撒,这会儿也不管不顾了,一股脑儿的,全豁出去了,朝他们吼道:
“怎么着,崬森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崬森的两代创始人,在抗日战争中浴血奋战,几次生死一线,他们没有为富不仁,反而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支援抗日,冒着生命危险转运物资,为前线运送补给,我们董事长和他爸爸差点就死在日本人的轰炸中。没有前辈的付出,你们还能在这里坐地起价敲诈勒索吗?”
对面的一众人都不料崬森有这样的故事,不禁面面相觑,又不由地肃然起敬。
这也是底层人民最朴素的家国情怀,他们虽粗鄙,却比任何人都敬重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们仇富是真的,可爱国爱家爱英雄也是真的。此时,再加上林子苏不要命的彪悍气势,一时竟压制得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崬森上千号员工,每个人都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辛勤日出而作,日落还在努力工作,没有他们的付出,哪来的‘财大气粗”?”
随即,抬起自己的脚脖子给他们看,红了眼,哽咽道:“看到没,我也是崬森的一员,我为了讨生活,脚伤成这样,这么晚了,还要站在这里工作,崬森的员工辛勤工作,不偷不抢,爱岗敬业。可你们呢,以前吃红利,现在吃不到红利了,就想横敲竹杠,不劳而获?”
众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先前吼吼的人也偷偷低了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看了,不过是两栋破旧的楼房,来个三级地震,就趴下了,人,人住不得;车,车走不进来;臭烘烘,乱糟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价值可言,这种地方免费送,都不见得有人要!
你跟我提北上广深买房,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交付的是70年产权的新房,你们现在10年的产权都没有,还是违规用地,老破旧还偏远的鸟不拉屎……
这么多bug,你也好意思说10亿,我们光翻修都不止1000万!更不要说,还要重新运转土地的性质,这中间的花费多少,你们算过吗?来,张总你跟我算算账,我们哪里赚了,啊?”
林子苏一阵机关枪连发炮火力全开,说得对面都哑口无言,林子苏接着说道:
“还有,你们以为我们在谈的,只有你们一家吗?大错特错,我们同时接洽的还有三家,你们这家性价比最低,要不是看中这个地方的偏远僻静,方便封闭办学,你们以为,我们还会在这里跟你们磨这没用的嘴皮子吗?
我们看中的‘偏远’优点,在别人那里就是最大的缺点,刚琞总也说了,你们这地是工业性质,属于非法改用,政府收走的话,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说不准你们还得把这些年赚的吐出来。我就问,你们所说1000万,是怎么评估出来的?还是你们张口就来?”
“三家?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周瑁远愣了一下,拿目光问向周琞扬,周琞扬这才附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这丫头诈他们呢”,周瑁远回过神,盯向林子苏,神情紧张又冷漠……
“当初我们可是投了钱进来的,物价上涨,我们不该要吗?我们也没有漫天要价,1000万已经是最低的了!”有个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但已经没什么底气了,其他人也没跟着起哄。
林子苏这才平和了语气:“所以,你们真正想要的,就是多拿点补偿,这就好说了。那咱们就说钱的事,别拿‘感情’说事。我这里有两个方案,对你们,也算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在说这两个方案时,我还想再说明一下东森对这块地的用途。”
对方听到有“稳赚不赔”的生意,都开始专心聆听,原来站着的人,也坐到座位上。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我们是准备拿这块地办学用的,我就是这个学校的发起人之一,现在也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所以我应该有这个资格来讲这个事吧?”
众人点点头,林子苏巡视一周,她的目光所过之处,安静无声。
“首先,我们要建的这个学校,是屏源省第一家行业学院,专门培养‘销售精英人才”,而且我们的目标是要将它,打造成‘销售精英”的黄埔军校,黄埔军校,你们一定不陌生!
为了达到这样的高标准,我们在国内聘请最好的行业高手及前辈做学校教官,采用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对学员从内务到理论、到实践,进行综合培养。我们的考核严格到可以用‘百里挑一’来评价。
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个关键,旧瓶装新酒,可以让这块地价值翻翻。你们是这块土地的初创者,将来说起来,你们脸上也有光。
你们所谓的‘有感情’,只是在嘴上,否则你们经营这么多年,不会这么破败,在这一点上,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我们的‘有感情’,是改造它,赋予它更多的价值,这也是我们只给700万的底气。
第二,学校前两年的经费主要来源公益捐助,但随着知名度的打开,第三年开始,通过吸收或接受行业内外的培训需求,就会迎来非常可观的盈利收益,甚至超越你们原来养老院的收益。
这样说,你们也没什么直观的感受,我说具体一点的,跟你们算一笔账,学校三年后,学员收费每人每年5000-元不等,满员可达到500人,收益是你们的25倍,这可以对标行业的培训企业。
到时候,学校根据盈利情况,决定是否扩建,如果扩建,到时就是面向全国招生,满员会达到1000人,除了学费收入,学校还参与学员的业绩返点,这个收益可以达到上亿。也就是说,三年后,我们学校的股东就可以拿到非常可观的盈利分红。”
林子苏这番循循善诱,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和兴趣,有一阵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子苏继续道:“既然,这是个机会,那我们可以做什么?”
人群里开始躁动不安了,有人就提问了:“那我们可不可以也加入?”
林子苏见有人提问,正中下怀,便笑道:“这正是我上面提到的‘两个方案’,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真正正题,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林子苏看似征询,其实也是一种逼定式的选择,他们开始一阵讨论,乌合之众渐渐达成一致,请求林子苏说下去。
“好!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我说完两个方案之前,不能打断我,等我说完之后,你们再发表看法,成吗?”
“好”“成”“没问题”“快说吧”……一片附和。
周氏姐弟都是一头雾水,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林子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好奇,又怕她坏事,可两人默契般的谁也没制止。
“好!都是爽快人,就好谈了!第一个方案,就是我们全部收购,但收购价只有200万!”
对面果然一片哗然,就连周氏姐弟俩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不知林子苏意欲何为?
但对面的乌合之众还算信守承诺,虽有惊呼却也没打断她。
“为什么是200万?我是想,除了刚才我们琞总说的,保留建筑原貌外,我刚刚又做了一个决定,就是保留咱们原来养老院的所有职工,而且工资提升两倍。张总,你们养老院原来多少职工?人均工资多少?”
“16个,人均工资2000吧!”
“按照10年算,不管前两年是否赚钱,工资都照发。16人,工资提升两倍,月工资就是4000,一年下来将近80万,10年,就是800万,加上给收购给的200万,和你们要的价就平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林子苏的意图。
要知道,这家养老院的职工很多都是亲戚关系,而且多少和这些股东关系密切,如今倒闭,必然会造成连带的失业,给他们提供就业,这是长远计,他们不会反对。
因此这个方案提出后,果然没人像刚才那样惊呼,但也没人叫好。
林子苏看来,对于学校而言,食堂、保洁、保安等都需要人,这样一来,也省了招人的麻烦,工资还比市面低,林子苏这算盘打得不要太好!
这也是因为在进来前,她听到了周琞扬向周瑁远汇报情况时听到的。周琞扬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周瑁远也赞赏地点点头,面部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却还是不苟言笑。
“第二个方案,我们不收购,也就是说你们拿不到一分钱的现金,但我们可以把你们的现有股权,按照5倍溢价,转为学校的股权。也就是说,你们可以成为学校的股东,享受学校的盈利分红。同时,你们选派一个代表,进入我们的校董事会,成为董事,代表你们的权益,参与学校的各项管理决议,我觉得张总您是最有资格成为董事的。当然,这个不强制,对于不愿意加入的,我们仍愿意以十倍的价格回购你们当年的股资。”
“话说到这里了,我还想给你们算一笔账。”众人听到她要算账,骚动渐渐平息下来,纷纷望着她,林子苏问道:“张总,养老院当时总共投入多少钱?”
“100万!”
“养老院满员可容纳多少老人?”
“200人吧!”
“人均月收费多少?”
“1000!”
“您当时投资多少?”
“10万!”
“好,即便是你们要1000万,你能分到的也是100万。100万,能干什么?做小本生意,还怕赔。存银行,利息还赶不上物价上涨。拿去买房,也不够全款。
但如果,你转为给学校的投资,目前学校的股东也就崬森董事长、我们总裁,还有我,也就是说你就是第四大股东了。按照我上面讲的,三年后开始分红收益,你收益就可以达到百万,甚至更多。
而且,这个收益是逐年增加的,是稳定的收益。你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养老院,总共营收也就两百来万,划去人工、水电、气暖、医疗、饮食、税费等成本费,最后能分到你手上也才十来万。
但你转成学校股东后,你在家躺着,什么不做,就有百万净收入,这么划算的买卖,张总,你不干吗?”
林子苏第二个方案更具有策略——
第一,公司不出一分钱,就拥有了这里10年的使用权。
第二,以利相诱,愿者上钩,瓦解他们的同盟阵营。
第三,擒贼先擒王,先把最大的股东“张总”拿下,许他高官厚禄,从而再次分解余下势力,让他们群龙无首。
第四,“五倍溢价回购股权”以堵不想入股的股东之口,避免他们的摇摆不定,影响其他人。
“这丫头可以啊,财会和投资算得挺利落的。”周琞扬忍不住夸赞她。
周瑁远禁不住嘴角轻扬,道:“你以为你弟弟这一年多年在干嘛呢,都在调教她,今天看来成果还不错!”
周瑁远话里话外都是骄傲,周琞扬瞥了他一眼,却也很是欣慰。
她当然知道,弟弟的眼光从来都不差,他确实没看错林子苏了,只是他这样越界,有点危险呀!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