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然当街吟诵,这一定是在传递消息,可是传给谁呢?
晚膳时,柳静颐拉着紫苑的手坐下,让她陪自己用膳,一边吃,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她用勺喝了一口汤,缓缓说道:“紫苑姐姐,你可否与我说一下那周公子?我看得出你跟他渊源挺深的。”
听到柳静颐的询问,紫苑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姑娘,他……他……”
“你跟他议过亲?”柳静颐直接问了出来。
紫苑眼睛突然睁的铜铃般大,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姑娘,您怎么知道?”
柳静颐微微一笑:“那日走水,匆忙间大家都往外走,我撇了那周公子一眼,见他头上带着一根与你头上这跟一模一样的风头白玉簪。”
“可……”柳静颐有些困惑的问道:“可他公子看起来已过而立,你才十七岁,为何会与他议亲?”
“是续弦……”提起周公子,紫苑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的恨意:“虽说是续弦的婚事,可也是皇帝赐婚,自从赐婚后,周文轩便隔三差五的差人给我送礼物。”她拔下头上的风头白玉簪,轻轻抚摸着,万分的不舍:“周文轩是大将军周以泽的嫡长子,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昭明公主,身份贵重,我是镇国公韩轻舟的嫡女。周文轩发妻早殇,一直未续娶,我十五岁及笄那年,圣上便将我赐婚给他……”
“世家嫡女配凤子龙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佳婚事,更何况那周文轩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你们也是郎才女貌。”柳静颐淡淡的说道,只是这婚事有些不可思议。
紫苑未理会柳静颐的话,而是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她冷笑:“京城贵女都艳羡的婚事。两家议定来年我十六岁时出嫁。可谁都没想到,我刚刚过完十六岁的年节,周以泽便被查出与南番勾结,意图谋逆。”
她无力的说着:“后来我才知道,南番之中有两股势力,一股主战派,一股主和派,两股势力水火不容;主和派一直主张与我朝修好,大宸也一直暗中扶持主和派势力。可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暗中勾结主战派。”
毕竟是曾经的千金小姐,紫苑此时周身才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傲气:“在周以泽的书房中,发现了大量与主战派的来信,这其中居然也有我父亲的书信。”紫苑泪如雨下,“我从未想过,我父亲也会与南番的主战派有往来。”
“你是说周以泽谋逆,而你父亲也因此事受牵连?”柳静颐吃惊的问道:“谋逆之罪论罪诛九族,其附逆党羽夷三族,那为何周文轩被无事?”
“周文轩的母亲是昭明公主,周以泽事发之后,昭明公主写下和离书,与周以泽断了个干净。为了护住周文轩,昭明公主在勤政殿前磕的头破血流,才保住了周文轩,周家之祸未牵连子女,看在昭明公主的份上,周文轩被流放北地苦寒之地,其妹周静姝褫夺郡主封号,留在公主府侍奉亲母。”
柳静颐哑然,那日见到的周文轩,可不像被流放的主儿。
柳静颐又问道:“你说在周以泽那儿查出大量与南番主战派的信,那你可知信的具体内容?”
紫苑摇摇头,“我只知道圣上大怒,说周以泽意图谋逆,说我父亲是周以泽的党羽。”
“紫苑姐姐,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父亲出事之前,可发现他有何异常?他与周以泽可曾过从甚密?”
紫苑摇摇头,一个住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对前院之事向来一无所知。纵使她是镇国公千金,性子跳脱,善骑射,可也不会被允许参与前院之事。紫苑使劲儿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解的问道:“姑娘为何这么问?”
“你就没发现这婚事有何不妥么?”见紫苑一脸问号的样子,柳静颐忍不住问道。
“不妥?有何不妥?”紫苑更加困惑:“出事之前,周文轩家世背景人品皆是上乘,京城贵女中有不少倾心于他的人。当然,我也倾心于他,这才求了父亲去求皇上赐婚。”
“哼”柳静颐冷笑了一声,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可真是一无所知的大小姐。”
柳静颐想起公子此前教过她的皇子联姻一事,世家大族联姻,并不是任性而为,每一桩婚事背后都有它的意义,作为已经登基多年的皇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紫苑忍脸色一白,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为何此说?”
柳静颐冷笑:“镇国公府手握重兵,军权在握,原本就容易遭受猜忌,而周以泽是大将军,两个武将联姻,这不是上赶着给人留话柄么!”
“所以我问,你父亲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要么你父亲起了异心,与周家有所勾结。要么是你父亲自己与南番有勾结,想保爱女一条性命,将你嫁入将军府。如果你父亲是清白的,就绝对不会去帮你求这么一桩婚事,这不是联姻,这是在送命!”
作为镇国公千金,她自幼学的是《女诫》、《女训》,偶尔绣绣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却从未接触过朝政,更没有真正去了解父亲的想法。
见紫苑还一脸的疑惑,柳静颐真想拿月牙刀抛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斥道:“你是镇国公千金,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拥兵自重。两个武将联姻,在世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不……,不可能,我父亲一向忠心耿耿……”紫苑一口否决。
“忠心二字,从来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柳静颐冷声说道,“一个武将,尤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在朝廷中浸淫多年,又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不可能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如果真的是清白的,他一定会避嫌,即便是拼着让你讨厌,也要给你寻一门其他亲事,而不是上赶着授人以柄。”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么?”柳静颐眼神冰冷的看着紫苑。“所以我说,如果你父亲是清白的,一定不会去求这么一桩婚事,这婚事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有时候门当户对并不一定促成佳偶儿,反而会送命!
跪在地上的紫苑,此时只觉浑身发寒,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简单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相夫教子,共度余生,但从未想过,她的婚事原来并不简单。她不知道,越是世家大族,婚事越不自由,家中每个人,都需要未家族利益荣光尽一份力!
紫苑想起,在父亲被斩之前,她想办法见了他一面,父亲叮嘱她:“成王败寇,我不做辩驳,只是苦了你们,跟着我受罪,你如果能逃出教坊司,就找个无人的地方改名换姓,过安稳日子,千万不要再到京城中来。”
这其中的关窍,她百思不得解,也曾经怀疑过父亲是否被冤枉,直到今日才有人将这番话明明白白给她讲清楚。紫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一直以来支撑她活着的希望,便是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而如今知道父亲可能并不冤枉,她有些心灰意冷。如果不是遇上柳静颐,她的归宿或许依然是勾栏瓦舍。但如今做了奴婢,终于得以脱离那噩梦般的地方。
在大宸,奴籍也有多种,自愿卖身为奴的,分活契和死契。而另一种则是像紫苑这种贱籍为奴,这种一般都是死契。
柳静颐并未注意的紫苑的神色,柳静颐的全身心都放在了周文轩身上,如果说周家谋逆,周以泽已伏诛,那这位幸得留一命的周公子,会不会继续周以泽未竟的事业?
她忘不了周文轩身上的晚玉香的味道。一个被流放的落魄公子,怎么能用的起如此昂贵的晚玉香?北州位于大宸东北方,已经属于北方严寒之地,那北地地处比北州更加偏远,长年积雪,常人无法承受。
前往北地的确要经过北州,但根据紫苑的说法,这周文轩已经被流放一年之久,从京城到北地,即便是走路,也早就到了。根据那日周文轩的表现,他应该是从北地私自出逃。他身上那一丝晚玉香的气息,让柳静颐更加疑惑。
北地并不毗邻伽罗,陇右的晚玉香是从伽罗传入,北地距离伽罗甚远,晚玉香要想流传至北地,价格只能更昂贵。此前查晚玉香时就知道,晚玉香极其名贵,整个陇右已经渐无踪迹,而这北州刚刚遭遇了雪灾,作为香料铺,任谁都不会去进那昂贵的晚玉香。
即便是昭明公主不忍周文轩受苦,可也不至于让他奢靡到去购买那晚玉香。
想到这儿,柳静颐更加确定,那周文轩有问题。她吩咐紫苑:“你明日去沈县的香料铺子,去打听一下哪一家铺子出售晚玉香,如果有的话,给我买一钱回来。”柳静颐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紫苑。“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打听晚玉香,我去采药。”
“紫苑,你去楼下向掌柜取一些笔墨纸砚来。”柳静颐又说道。
待紫苑取来笔墨后,柳静颐静静的写下外面吟诵的那首诗,“紫苑,你来看看,能从这首诗里看出什么?”
紫苑上前,仔细读了那诗,有些吃惊:“姑娘,这是一首藏头诗。”
柳静颐神色凝重的道:“关键是这首诗居然在大街上公然吟诵,那这令人迷惑的信息是传给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