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姜余过来把脉时说,送过去的香炉内壁刮下的金属屑里有丹砂,雅息香里有麝香。
丹砂若是遇热,会析出水银。而水银乃是剧毒之物,高温下会挥发在空气里,被人吸入肺中。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会慢性中毒。
按照熏炉的大小,这丹砂的份量不小。毒死一个人的剂量肯定够了。
江月白只感觉浑身恶寒和唏嘘。
她费尽心力三番四次去救的人,在马车上曾情真意切许诺要保她一世富贵平安的人,拿出保命丹去救的人,其实一直费尽心思地想要杀她。那次在慈宁宫洗浴时太后突然闯进来想要杀了她不是偶然。
但江月白并不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她和太后不过是立场不同,各演各的戏,各有各的算计。
她不是白莲花,做这些事情都有明确的目的,并且一直很清醒。
在复杂黑暗的后宫,以她和锦绣的商户出身,活下去都困难,更别提往上爬。没时间一步步地挪位置。爬得不够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皇帝的信任,站到众人不敢轻易动手的位置。
跟旁人想的不同,即使太后以德报怨要杀她,她也不曾怨恨过太后。
处于低位时,最要不得的情绪就是怨恨。弱者才会怨恨上位者的不公。强者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平常心。
怨恨的这种情绪十分有害,只会让人变得愚蠢而狭隘。
更不要自作聪明地以为怨恨可以藏得住。怨恨跟爱一样,往往会带来本能的反应,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所以要十分小心怨恨这种情绪。
事实证明,成王败寇,江月白赢了。
而助她搬出主殿,逃出太后布下杀局的恰好是皇上。恰好是那次皇帝夜访被当成刺客那次,导致主殿胡椒味长期不散她才搬回侧殿。后来味道终于散了,又做了锦绣的灵堂。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联。如今看来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是她开始好奇佩兰的真实身份。一个如此精通香料、具备敏锐观察力的女子为何出现在宫女之中。她是从何处习得这门技能,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很难提前算准她会寻找懂得调香的宫女。除非是诸葛亮那样的人。
假如真存在一个那样的人,那么此时自己的怀疑和接下来要采取的观察和试探通通都在对方的预判之中。
若是这样,如何跳出对方的预判?
江月白有一种直觉。
佩兰若不是暗中找人,就是准备暗中杀人。
她准备先按兵不动。
这一夜很多人没有睡着。半夜突然下起了雷阵雨,轰隆隆的雷声震天响。
迁好宫了的感叹还赶早了。还没迁宫的祈祷天亮了是个大晴天,不然下雨天搬家实在太遭罪了。
每次轰隆隆地打大雷时,李北辰总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想着江月白有没有睡着,有没有被吵醒。
待忙到深夜,搁下笔时,恍惚间想起之前批奏折忙到深夜,江月白会趁自己不备,大胆地坐在腿上,环住她的脖子,跟他撒娇。
听说她竟然只是坐在轮椅上,就能气定神闲地把一个这么多人的午宴临时安顿得井井有条。除了有人崴了个脚,就没有其他任何差错。就连怀孕的范才人都平平安安。相当于成功组织了一次小型的家宴。这就很难得了。
这比当初的皇后乃至和妃都周全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对此很满意。
李北辰品着茶杯里的金丝贡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叶苏华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伺候笔墨,努力克制住自己纷繁复杂涌起的各种念头,尤其是勾引皇上的心思。她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江月白说话做事的模样,不知不觉地在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冷淡得像一尊雕塑样的皇上,突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叶苏华跟着心都醉了,满满的成就感。随即感受到了浓浓的倦意,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可是御前失仪,慌忙跪下请罪。
其实她今天早晨没有去开早会并不是因为侍寝后恃宠而骄,而是因为熬夜陪皇上批奏折。
雕金盘龙的蜡烛散发着暖黄的光芒,龙涎香的香味缓缓从博山炉中逸出。
夜色深沉。
李北辰望着跪在绣着团花地毯上的叶苏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小宝,安排去乾清宫。”
跪在地上的叶苏华抬起头,眼睛明亮,喜上眉梢……
自己竟然能接连侍寝。听说只有当初的璟妃才有这样的待遇。
这是不是意味着叶苏华心中的想法很大胆。
然而皇上意兴阑珊。
这方面,他更怀念跟江月白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更满意,更有激情了。
次日,李北辰派徐方去给和妃递话,说顺嫔辛苦,免了她的请安。
和妃有些错愕。
昨天夜里,她就听说了叶苏华留宿乾清宫。这样伴驾又留宿,贴心得连病假都给请好了。
感到心痛又失落。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江月白。
和妃本来还磕江月白和皇上的p,觉得只有江月白的美貌和品性,集美女、才女、侠女于一身才能配得上皇上的爱情,两人是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如今却发现偶像塌房了。他跟别的女子开房,还代写假条。
和妃窝着一肚子气,开早会的时候也就没有藏着掖着。
按照昨天在皇上跟前承诺的,和妃吩咐御膳房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玫瑰冰粉,还额外准备了绿豆糕、红豆糕、栗子糕等点心配着吃。
众人到场之后,吃吃喝喝一番,气氛很是融洽。一碗冰粉下肚,顿时感觉凉爽了不少。纷纷夸好吃美味,感叹皇上实名带货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
吃好喝好就开始开会。
和妃闲闲地说:“昨儿个顺嫔又跟着伴驾侍寝一天,今天得了旨意歇着了。范才人双身子,今日免了她的请安。人都齐了,说说还有谁该迁宫还没有迁的。”
方选侍十分不屑地说道:“她这不是恃宠生娇嘛。给娘娘请安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有那么难吗?”
和妃笑着说,“你别说大话。等轮到你的那天,你就知道难不难。不信问问谢贵人。”
这大白话让在场的小姑娘们都低了头红了脸。古往今来已婚女性跟未婚女性谈家常,尺度差别大着呢。
众人皆偷偷打量着谢贵人。都很好奇皇帝那方面怎么样,怎么个做法等等。
谢贵人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一问羞得满脸通红,目光流转间却又带着小得意。她也是已经伺候过两次的人,虽然并没有感到什么快乐。
方选侍撇了撇嘴,“当初谢姐姐不也按时来了嘛。”
谢贵人红着脸小声说道,“想来的自然能来。”
“就是,就是。”方选侍跟着起哄,“端姐姐身子那般柔弱不也来了吗?还是看想不想。反正臣妾到时候肯定是会照常来请安的。”
林选侍趁机跟着小声说道,“臣妾胆小,肯定也会守着规矩。”
和妃心中冷笑,和颜悦色地趁机说道,“好。在座的诸位姐妹既然这般有心,以后无论侍不侍寝都按时来。”
众人笑着应和下来。皆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大家都想问和妃什么时候可以翻牌子,而不是被一个人独霸,却都不好意思当众问。巴望着别人能替自己问了,自己好顺便了解一下。
结果就没人问,场面寂静下来。
和妃见差不多了,就又把话题扯到迁宫的事儿上。毕竟明天初十,孟相之女孟婕妤就要入宫了。一切都要在今天就位。
问了一圈,就属谢贵人还没有迁。
谢贵人本来应该昨天迁的,结果轮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桃蕊宫跟众人一起聚会。别的妃子都是收好了,留一两个宫女看着东西,任尚宫司的搬就行。
谢贵人却不放心,留了宫女,一定要让自己在的时候搬。所以昨天就错过了,改在今日靠近中午再搬。
骨子里其实就是不想搬。
顺嫔作为主位娘娘,自己跟她住一宫,恐怕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偏偏苏氏和慕容氏比她位分低还住独家小院。自己堂堂一个贵人却跟一个嫔挤在一起。
这让她怀疑是不是有谁在皇上面前上了眼药。
和妃笑道,“谢才人,你以后跟顺嫔一宫,可别跟着顺嫔学了去。”
“和妃娘娘请放心,臣妾断然不会的,还得来做晨会记录呢。”谢贵人答得干脆利落。
众人皆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住一宫,顺嫔爹爹是中央文官,谢贵人爹爹是地方大将,一文一武。偏偏被璟妃安排在一起做晨会纪要。都被用顺手了,哪怕不和,只要不闹到台面上,就不会换别的搭子。皇上直接把她俩放在一宫锁死。
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
“萧答应,你以后跟谢贵人也是一个宫。听说你也读了书,文采不错。谢贵人今日迁宫事多,你帮衬着点。”
萧答应被点了名,自然不好再隐身。两眼茫然,愣怔了片刻,方才接了任务。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景阳宫成了后宫的翰林苑,里面住的都是舞文弄墨的大才女。
午膳皇上没有再留叶苏华陪用,而是召了谢贵人伴驾。
主要是叶苏华的手腕磨墨都快断了,抬不起来。腰都站酸了,站都站不直。而她那扶着腰走路站都站不直的样子,令人浮想联翩。
再伴驾一天估计手都要残了,腰都要废了。所以叶苏华是心甘情愿回去的,不觉得被谢贵人抢了机会。
谢贵人自然又惊又喜,简直要感谢列祖列宗。
后宫里愈发相信景阳宫是后宫才女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