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是明黄色的,通体一派肃然。
这把伞的贵气,将主人与其他人直接区分开。然而伞并没有举在李北辰的头上,而是握在有些焦急的梁小宝手里。
李北辰骑着一匹健壮的枣红马,左侧青黑色的马匹上坐着谢夫人。右侧马上坐着的是弟弟李北弘。
李北辰内着铠甲外穿斩衰,身披玄底金色龙纹披风,头戴帽盔,雄姿英发。
不过是蒙蒙细雨,能沾湿铠甲外的斩衰而已。
与父皇一起征战时,遇到过的雨和雪,比这个大多了。
此时列兵城外,整装待发。
一片缟素中,每个人都神情肃穆,身姿笔挺。
李北辰目光冷冽地一个个扫过眼前的战士们。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父皇出兵前极富感染力令每个人热血沸腾的慷慨陈词,如今换成自己。
“诸位将士们,鞑虏来犯,踏我河山,杀我百姓,谋害皇后。一寸河山一寸血,朕今日带你们一起讨伐他们,收复国土,报仇雪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驱除鞑虏,保家卫国!”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保家卫国!”
激愤慷慨的声音响起,每个人热血沸腾。
李北辰挥剑指向远方,“出发!”
他洪亮而坚定的声音响彻云霄。
转头对身边的弟弟说道,“摄政王,京城就交给你了。”
李北弘郑重地答道,“皇上放心,城在臣在!”
今日朝堂之上,李北辰除了宣布御驾亲征之外,封李北弘为摄政王,代为主持每日早朝议事。
召孟相安排好江南赈灾事宜后回朝,与右丞相慕容池、摄政王李北弘、户部尚书叶明、兵部尚书孙尚礼、大理寺寺卿黄少安组成六人政务院。
所有议事由政务院共同商议决定。每次会议均需形成会议纪要,每人审阅后均需签字确认。由司礼监安排专人做会议纪要。
政务决定所颁发诏书由摄政王加盖皇帝玉玺。
但每项正式政务决定在正式发布诏书之前,需有草拟,草拟同样需要每个人签字确认。
所有的会议纪要、圣旨草拟和圣旨交由韩子谦来核对保管,相当于监督政务院的作用。
李北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投去信任的目光,“六弟保重!”
说完纵马而出,带领禁卫军向最靠近大同镇的紫荆关出发。李北辰并非亲自上战场,而是去紫荆关在关隘上督战。
京畿大营的二十万军队则由袁谦大将军为统帅直接从京郊出发,前往紫荆关驰援大同。
李北弘对着皇兄的背影用力喊道:“皇兄保重!”
濛濛细雨此时已经停下,天已放晴。
一缕阳光从厚厚云彩后透出来,照在离去的李北辰身上,玄色披风上的金龙愈发显得耀眼,在风中仿佛活灵活现地游动起来。
李北弘身着斩衰,身材愈发显得单薄,握着缰绳,目送皇兄远去,心情沉重,清瘦憔悴的面庞神情肃穆。
待举目四望,已再也看不见人影,心底像是压了块石头,沉重万分。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躲在大哥的身后,遇事有大哥指点,遇到困难有大哥帮助,遇到欺负被大哥保护。
如今却不得不站出来,担起重任,他有几分茫然和不自信。
李北弘抬头望了望城门上的“安定门”三个大字,心中生出一股信念:与所有的反贼们决战到底!
“回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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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蕊宫东偏殿内。
姜余已经回去休整。保胎丸韩子谦已经安排人送去给陆氏。
此时韩子谦坐在江月白的塌前,大概是一夜没睡,眼底乌青,正全神贯注地快速翻动一本笔记。
一旁的小桌上堆了一堆笔记本。这些都是他师父生前写的手记。
韩子谦正在逐页查找清心丹的制作方法,想尽可能快地给江月白赶制出来。
终于找到了制作清心丹的那一页。
却发现所需要的竟然都是极其稀缺的药材。比如千年的乌龟和雪莲,万年前的冰。还都有指定的省份产地。
而且需要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
看到这里,韩子谦微微摇摇头。
她醒来后的日子还是要受大苦头。
韩子谦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雨已停歇,十分敞亮。
皇上已经率军出发了吧?
其实韩子谦十分不认同李北辰如此仓促地御驾亲征,由晋王李北弘以摄政王的身份监国。
历史上就没有皇帝会把皇位主动让给别人坐。
此时内忧外患,大军调往前线,京城守军空虚。还有七皇叔的几个儿子在虎视眈眈,作为帝王更应镇守京城。
李北辰显然比李北弘更有雄才大略,脾性心智更适合做皇帝,领导这个国家。
但只要去前线,哪怕只是在城墙上督战,草原民族有很多百米穿杨的神箭手,还有可能被内部叛徒出卖,打开关隘,有被俘虏杀害的可能。
总之风险并不小。
就韩子谦看来,当下首先要安内,保证坐稳皇位,并非到了御驾亲征不可的地步。大不了兵临城下时在城外决一死战。
先帝立志要扫平大明王朝北部的北元政权,曾先后五次御驾亲征,三次派兵出征,试图扫平残余势力,实际效果并不大,更多的是战略意义上的和民心上的。
游牧民族向来都是逐水而居,散兵游勇,以洗劫抢掠一番为主,打了就跑,撤兵后依然汇聚在一起。将“敌退我进,敌退我打”的策略玩得滚瓜烂熟。
他们没有那么大实力,很少主动进攻中原王朝。
何况目前蒙古并未完全统一,分为鞑靼和瓦刺东西两大阵营。
近些年来,蒙古可汗欢欢且尔,也就是海兰珠的父亲,是一个拥有政治抱负且能力不俗的蒙古部族领袖。
他统一了蒙古诸部落,不断地通过军事征伐、封官设治、联姻结盟等手段,跟西部的瓦刺也达成了暂时的政治联盟。
尤其去年年底将嫡三女嫁给瓦刺首领阿蒙巴。虽然离统一还很远,却呈现出统一的大趋势。而东西蒙古的统一十分不利于大明王朝。
可汗几个儿子间的尖锐矛盾,可以作为分裂制衡的手段利用起来。比如跟陈相联姻的蒙齐巴克与大王子就是死敌。
维持两大阵营间的矛盾和力量上的相对势均力敌,激化他们内部矛盾,扶弱抑强,拉拢亲善的,教训挑衅的,就能维持北部边防的稳定。
只是内部叛乱刚刚结束,还有七皇叔虎视眈眈。而陈相叛逃,不管有没有叛逃去鞑靼,与蒙齐巴克一方的和亲都算失败。
而居庸关此时原本就有平阳王的两个侄子带着雇佣的蒙古精兵和一部分农民军在鏖战。此时又有鞑靼的加入。
假如居庸关与紫荆关守城将领叛逃或者失守,则会令蒙古军队长驱直入。按照蒙古军队惯常的做法,必回一路烧杀抢掠,残害百姓。
一当鞑靼军队兵临城下,更会对京城造成巨大冲击,防守更加困难,王朝覆灭的风险更大。
此行固然有危险,但也是一个赢得军心、民心的良机,笼络安抚护国公和功勋势力的良机。
毕竟太祖起兵口号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而先帝更是五次御驾亲征。
鞑靼无故残忍杀害我国商队,又在皇室婚礼时刺杀皇帝,重伤皇后,如今皇后逝世,于国于皇室皆已忍无可忍,再不反击就失去了王朝颜面和天下民心。
这就是凌晨时李北辰告诉韩子谦他决定御驾亲征的基本考量。
分别时,李北辰郑重地说了声谢,韩子谦静默了半天,闷声回了句:“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韩子谦虽然不赞同也竭力劝谏,但皇帝表示决意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为皇帝稳住大后方。
窗外一片晴朗,阳光普照。
他看向江月白,安慰自己,有神仙加持,皇上定会所向披靡,绝不会出现自己担忧的那种情况。
一会儿后,有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韩大人,会炼丹的道士已经候在隔壁。”
“好。我马上就来。”韩子谦放下手中的笔记。
等小太监走后,韩子谦将师父的笔记全都整理在一起,放进了床下的一处地砖暗格中。
弯下腰摸了摸江月白的额头,眉眼舒展开。
他想起前晚见到她时的样子。
披着先帝的披风,腰间系着一人头,闪亮的星子深处仿佛有火燎原,一副俾睨天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我答应过你,会教你射箭。
你可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