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绣离开后,李北辰并没有立刻让秘书召人进CEO办公室开会。

    他在考虑陈宁刚刚的求情。

    为罪臣之子求情,可是个危险活。搞不好就要牵连进去,惹皇上震怒,掉脑袋的事情。

    何况涉及谋反。

    陈宁只说了一句话:“按道理来说,张孝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张成本早就该死。”

    这话引起了李北辰的好奇,这个怎么说,怎么会“早就该死”,莫非陈宁又掌握了自己没有掌握的信息?

    他就问:“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陈宁回答道:“张成的父亲、叔叔、哥哥和弟弟早就都战死了,只有张成活到了前几天,做到了吏部尚书,所以臣认为他早就该死了。至于张孝,作为一个私生子,认祖归宗都是假的,又是妓女所生,根本上不得台面。”

    他这是明贬暗褒啊。

    真实的潜在意思是:他们一家子除了他,都死绝了,何况张成也是凭以前立下了赫赫军功。

    如今两个嫡子现在大概率挂了,留了个私生子作为血脉,反正又不进族谱,不上台面。妨碍不了对外宣传上,谋反之罪的零容忍。皇上,没必要让功臣绝后啊,最起码可以让他将功折罪。

    这个张成替先帝镇压了之前皇叔的谋逆叛乱,从左金吾卫大将军、潭州宣抚司佥事,湖南布政司参议,最后才做到现在的位置。

    算是个功臣,所以之前,李北辰砍了之后,内心还有那么些后悔。

    但谋逆之事,是任何朝代的零容忍。

    陈宁劝谏他以一句话“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我静而自正”。

    此时在李北辰的脑海中盘旋。

    他沉思片刻,让徐福海进来听旨:

    “对组织这次刺杀的逆臣张成夫妇掘坟鞭尸,曝尸荒野,直系亲属一律枭首,杀无赦。”

    然后让徐福海从掖庭秘密提取出张馨,改姓文章的章,名谨,谨慎的谨。赐予陈宁,任其处置。

    至于张孝,由徐方秘密前去晋王府,让其改姓章,名忠。即日起,送去禁卫军练兵参军。此时国家正需用人,好男儿应保家卫国,征战疆场,而不是蝇营狗苟于烂泥之中。

    张孝接到这个旨意后,为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竟然还能得以生机,禁不住悔恨万分,痛哭流涕。跪下拜谢六王爷,遥遥拜谢不在场的陈宁,感念不已。

    他本就是个至纯至孝之人,不过是因为过于单纯渴望亲情被张氏利用挟制。经过此事后,天下只余妹妹一个亲人,如今更是御赐改名换姓,便斩断了一切的来处,立誓从新做人。

    六王爷不胜唏嘘,替张孝高兴之外,他感觉大哥好像发生了变化。

    变得心胸更开阔,格局也更大,心思也更深沉了。

    他摁了摁左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心中也同样的热血沸腾。

    那里藏着那张他无人时经常拿出来查看的小纸条,“建功立业”。

    ※※※※※※

    孟相此时身着常服,正手执《通鉴》,踏着光滑如镜的水墨大理石,面色凝重,缓步慢踱,似在沉思。

    端正刚毅的面庞,眉毛很浓,还有几根特别长,窜出来。体型适中,矫健有力,一看就是比较强势果断的性格。身上散发着久居高位者的气势。

    而边上坐着愁眉苦脸的大儿子孟青。边上则是孟相的正妻。

    “娘,儿子不想去那毒瘴之地。去了恐怕就无命可回,从今往后无法在爹娘面前尽孝了。皇上这是要卸磨杀驴,要搞垮我们孟家!”孟青气愤出声。

    “闭嘴!”孟相朝门口看了一眼,瞪了孟青一眼。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新皇帝就是想把权力收回去。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孟青不服气地说道。

    在外面不能说,在家还不能说了。

    “儿啊,你少说两句。你爹这不是在想办法嘛。你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在朝堂那么多人面认错,还捐了二百万两银子。总该有个水响的。”

    孟夫人见儿子孟青额头上满是汗珠,连忙给他打着扇子。

    “娘,大哥,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女儿出现在客厅一角,睁着迷茫的大眼睛问道,清脆的声音格外悦耳。

    “你先让他们都回内院。天塌不下来。我自有主张。”孟相不耐烦地沉声道。

    瞪了儿子一眼。

    嫡出的只有这一儿一女。

    在自己的栽培管教下,长子兼嫡子孟青倒也算争气,做官做得四平八稳,顺风顺水。作为继承人,孟相自然格外看重。

    听到门房通报,有人进来。

    孟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颔须冉冉,无风自动。

    “倒杯蜂蜜水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说话之间,底下的几位官员形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过恩师。冒昧打扰,学生有事不明,前来讨教。”来人是吏部尚书范铭,他神色恭敬地上前拜倒。

    “见过恩师。学生也一样。”边上的几人一起附和道。

    “都起来吧。”

    孟相抬手微微还了礼,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你们要问的,答案朝堂上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吏部尚书范铭假笑道:“老师一向高瞻远瞩,望老师指点迷津。”

    孟相接过夫人递过来的蜂蜜水,润了润嗓子,放缓语气道:“何为迷津?难道诸位看不清形势。”

    “看不清,看不清。学生们愚钝看不清,还望老师指点。”一帮学生面面相觑,连连说道。

    “你们跟老夫都有多年师生情谊,基本都是老夫一手栽培提拔。你们都经过科举,饱读诗书。那我问你们:历代新帝上位最看重什么?”

    学生们先是互相惊慌地对看一眼,又敛住眼神,沉默不语。平日里在外面,他们也是人模狗样儿,端着官架子,气势逼人。今天纯属事发突然,有点蒙。

    只有吏部尚书范铭沉思后答道:“忠心。”

    孟相看了一眼,对范铭投去赞许的目光:“说得不错。以史为鉴,自古往往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你我还在朝堂之上,留着一条小命。如果不想被赐毒酒抄家,还想留在位置上,为子孙留下点积累和颜面,就该思危、思退、思变。该如何表忠心?唯有自去铠甲,自斩双臂。”

    诸位没想到会是这样,都愣在原地。

    范铭倒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当堂砍了张成,是皇上的第一次试探,放出张成有行贿账本的消息,是第二次试探,如今则是借着行刺事件,进行第三次试探。

    他毕恭毕敬地对着孟相鞠了一躬,“谢老师指点。”

    孟相没有任何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捧着蜂蜜水,看墙上的字画。

    “上善若水”

    做人当有水一般的智慧,可柔可刚,可方可圆,可水滴石穿,也可东流入海。

    来日方长。

    见老师背过身去,也不给他们上茶,那就是没有留他们的意思。

    一个个的期盼越来越微弱,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都变成了哭丧着的脸。

    难道贪了半辈子的钱就这么交出去?

    “老师,真地要全交出去吗?”礼部侍郎不甘心地问道。

    “难道还有一半的忠心?”孟相冷冷地反问道。

    没有。

    每个人心里都默默地答道。交一半还不如不交,只会罪加一等。

    浑身上下感觉都被啃噬,不得劲。难受得要死。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带着一万颗不甘心,怨气以指数形式不断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