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推门而入时,高务实已经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三伯。”
“嗯,在读什么书?”高拱说着,自己在主座上坐了,又一摆手“坐下说吧。”
高务实于是坐了,答道“在读丘文庄公的《大学衍义补》。”
高拱稍稍蹙眉,道“我知你已能背诵《大学》,但眼下你仍应着力于《章句》(注指朱熹《大学章句》),其余《衍义》也好,《衍义补》也罢,待来日再去细读不迟。”
高务实恭顺点头,语气很老实,但话却颇为自负“今日原定背诵《章句》右传之六、七二章,但此二章篇幅颇短,因此连第八章也一并背了。此后侄儿见尚有闲暇,左右也是无事,这才又读了读《衍义补》。”
“哦?”高拱面带欣喜,但转念又道“那我便考你几句,我起头,你背下句。”
高务实毫无惧色“请三伯起头。”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
高务实立刻接口“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高拱又问“程子作何解?”
高务实答道“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
“朱子作何释?”
高务实答道“忿,弗粉反。懥,敕值反。好、乐,并去声。忿懥,怒也。盖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后此心常存而身无不修也。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后世中国的教育方式受到西方教育方式的影响极重,基本上是以鼓励式教育为主,也就是但凡孩子表现得稍微好一点,就充分表扬、鼓励,因为这有助于孩子建立自信,在这种教育方式下长大的孩子,将来多半乐观自信,斗志昂扬。
但古时中国历朝历代,其教育方式却基本相反,所坚持实行的主要是挫折式教育,常常表现在人为的提高教育要求的标准,使受教育的孩子经常性的达不到师长的要求,然后再加以惩戒,同时大力督促。如此一来,则能使孩子保持谦虚谨慎的心态,不会陷入骄傲自满的境地,时时自省、戒骄戒躁,同时又因为反反复复的“挫折”,使其养成一种坚韧不拔、迎难而上的品质。
这是两种教育方式各自的优点,但它们也都有其缺点。譬如鼓励式教育,容易使孩子以自我为中心而忽视其他人的感受,变得傲慢自大,且虽然平时自信,但一旦遇到挫折打击,又容易自我怀疑、自暴自弃,以至一蹶不振;而挫折式教育下的孩子,虽然通常谦虚坚韧,但有时却又显得缺乏担当,过于圆融,简单的说就是缺乏领袖气度,不敢为人先。
当然,这是指普遍表现,并不妨碍出现个别反例。
后世因为清朝愚昧落后,使得中国人经历了惨痛的教训。而后西风渐盛,甚至有人提出全面西化,虽然最终未曾实行,但不得不说,西方式思维仍然大范围注入,使得中国的传统教育模式几乎完全被西方教育模式和思想所取代。
但高拱显然不会有一星半点的西方教育思维,他所力行的仍然是传统的中国式挫折教育。因此他见高务实应答如流,虽然心中其实颇为欣慰,但面上却是不露丝毫,只是淡淡点头“还算是用了些心的。”然后立刻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今日何以回来得这般早?”
高务实心中一突,暗道我好像没干什么坏事吧?
当下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莫不是诸位阁老对某些事情有所争议?”
“哼,有赵大洲在,内阁哪天能没有争议?”高拱面上露出一丝厌恶,摆了摆手,仿佛要赶走一只根本不存在的苍蝇一般“不是内阁不谐——内阁再不谐,我也不会撒手不管,提前下值……我此来,是因为今日圣上召我过去,与我说起了一桩事。”
高拱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务实,左手食指在几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圣上征询我的意见。”
高务实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叫苦隆庆皇帝该不会真是什么话都跟高拱直说吧?难道那天出的主意,隆庆老大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下来,准备问一问高拱是否反对,不反对就要实行了?可是……你实行就实行,别把我卖出来啊!我他喵的现在才八岁,你这么一搞,事情传出去的话,我将来还要不要混了?满朝官员不得把我当杀父仇人看待?
但高拱这么盯着他,他又怎敢不作回应?只好苦着脸,道“三伯,我……我不知道什么事啊。”
瞧那可怜模样,倒是比喊“草民冤枉啊”差不了多少了。
高拱皱了皱眉“你当然不知道……”他收回了敲桌子的手,摸了摸自己那把大胡子,略微抬头,眼睛顶着房梁,思索着,似乎在对高务实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圣上夸了你一通,然后说,太子希望你能进宫……”
高务实大吃一惊,直接跳了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进……进宫?”
高拱被他突然这一下子惊得一抖,然后回过神来,用力一拍桌子“大惊小怪什么,上蹿下跳,成何体统!给我坐好!”但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己明悟了过来,忍不住笑,指着高务实仰天打了个哈哈,乐道“你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个‘进宫’!”
事关小弟弟的安危,这事可疏忽不得,所以高务实仍是紧张兮兮,将信将疑地问“进宫还分很多种?”
高拱微愠道“谁敢让我高家的后辈行那背祖失德之举!”他有些恼怒地摆了摆手,也不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道“太子的意思是,他想让你进宫陪他一起读书。然则重臣子弟充当太子伴读之事虽然古时有之,但在我朝却无先例,圣上担心外廷议论,是以先来问我意下如何。”
高务实吃惊得嘴里能塞进一颗鸡蛋,半晌没说出话来。
高拱忽然凝神盯着他“该不是你自己跟太子提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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