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贺家父子抛出的腌肉块被沙底其他土龙截胡两次,造成一点麻烦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三艘核桃舟遨游沙海,速度约莫是奔马的一半,但胜在平稳持久又相对安全——
核桃舟偶遇稀奇古怪的生物,原本对方还跃跃欲试,但腌肉的臭味太霸道,它们跟一会儿就闻风丧胆,熘走时只恨少生两条腿,哪里顾得上核桃舟的人类?
这里大多数人虽然生长在沙漠边上,但从未以这个角度饱览沙海,都是看直了眼。
贺灵川喃喃道:“还能这么玩儿?”
沙海行舟,两辈子头一回,也算是长见识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前方飘过来的臭味弥历不散,令人呼吸艰难。
三艘核桃舟的掌舵人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高大的沙丘。
越是宏伟的沙丘,阴影就越大。
而所有黑水城人都明白,盘龙沙漠里的阴影万万去不得。烈阳、热风、干渴、沙匪和异兽袭击,这些加在一起都没有盘龙沙漠里的阴影可怕。
不过无论掌舵人再怎么高明,一个多时辰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建筑一点一点冒头。
再近一些,就能看清残破的高墙和城门。
这赫然是位于盘龙城西南部的附城,原本与主城互为犄角之势。
当然,它已经荒废百年,只有风沙是这里的常。
可是城墙依旧很高,城门被浓厚的阴影笼罩。
若从城门往里探望,当会发现里面还有若干残破的楼宇,不甘被黄沙吞噬殆尽。
它们逆着光,阴影无处不在。
走到这里已经是避无可避,唯一的途径就是穿过城门,穿越这座废城。
年松玉站在最前方的核桃舟上,转头向后方吹了长长三记口哨。
这是他们在沙漠驿站就约好的暗号。
该启动下一步对策了。
贺家父子立在船头,对手下喝道:“点燃命火!”
说是“点燃”,其实大伙儿都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小药丸,张嘴吞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酸辣之气从腹里涌上来,翻江倒海似地。
但这个嗝一定要忍住,不能打出来。
众人都觉眼热鼻胀,嘴里直冒酸水,身体却阵阵发寒。明明头上的阳光那么毒辣,不少士兵却开始打摆子。
好在这种症状只持续了十几息就平复下去。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发觉对方头顶和双肩上各燃起了一盏幽火。
众人的火焰多以浅绿为基调,有的偏暗些、有的偏亮,有的偏黄些、有的偏蓝,但都是尾指高的小火苗,颤巍巍地悬空浮着,像是风一吹就会灭掉。
可是沙漠的风大到打脸都啪啪生疼,偏就扑不灭这三盏幽火。
甚至三火燃起,众人都觉身周气温下降好几度,扑面的热浪也没那么火辣了。
这就是命火,也称为命灯,平时藏于人类灵灶当中,也就是俗称的生命之火。火在人在,火灭人亡。
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么来的。
命火燃起之后,各小队队长都背转过来,面对自己的队员大吼:“不要回头!”
三艘核桃舟上,都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呐喊:
“不要回头!”
如是三遍。
这是对旁人,也是对自己的再三警示。
切记,切记,切记!
贺淳华站在贺灵川右前方,后者问前者:“老爹,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火颜色偏黄?”
贺郡守刚想摇头,忽然记起这动作非常危险,赶紧定住了脑袋,再给长子一记眼刀:“臭小子!”
贺灵川咧嘴一笑:“先演练演练,好过后头遇险。”
其实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的命火,是黄中带红。”贺淳华笑了,“年轻就是好。”
命火很直观地反映出主人的健康状况。身体越强健、气血越旺盛,命火的颜色当然就越深。
少年人嘛,火性大。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左右转头了,否则贺灵川真想看看年松玉和孙国师的命火是什么颜色。
船行至城下,贺淳华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别动,都别动!”
另两艘船也传来相同的提示。
三位掌舵人最后一次甩竿,让土龙对准城门的方向游了过去。
从前的硝烟战火,如今的风沙侵蚀,令原本垂直地面的城墙越发前倾,看起来摇摇欲坠。
可它已经在这里伫立百年,坚忍、沉寂,不知屈服。
越来越近了,硕大的门洞就像怪兽无声张开的血盆大口。贺灵川甚至能看见城门两侧浅浅的污渍。
那或许是一层又一层、反复喷溅上去的血迹,先是艳红,然后发黑发紫,在风沙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又褪去了狰狞的色泽,只留下一点回光返照。
一切喧嚣和激越,最后都要归于平澹。
众人眼前一暗,核桃舟终于驶入城门下的阴影。
阴气扑面而来。
士兵们已经点燃命火,这时才能看见暗影中冒出一道又一道轻烟,朝核桃舟扑了过来。
凑近才能看出,这些轻烟都像人的虚影,有躯干,有四肢,但没有脸。
它们并不理会拉船的土龙,但对核桃舟上的每样东西都很好奇,包括每一个人类,每一根木头。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四、五道轻烟。它们在人类的眼前、身后游走,不怀好意地窥探。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众人都觉自己被死死盯住,皮肤上冒起鸡皮疙瘩。
这些东西,就是三尸虫!
在盘龙沙漠的传说中,它们还是隐在任何阴影底下的怨魂,过就算躲过沙漠里的生物,一旦站进沙丘的影子里,也会被它侵袭。
事实上,没有显亮命火的人类,只凭肉眼看不见这种东西,也就无从抵御起。
盘龙城消失以后,它最爱的人类离开了,三尸虫只能转而入侵各种生物,虽然不对版但也能将就。沙漠里的一切生灵都受到它的影响,渐渐发生奇特的变异,例如前头拉船的土龙。
孙孚平和年松玉不忧反喜。这些东西的存在,侧面左证了大方壶的存在,他们这一趟没有白跑。
每个士兵耳边,都响起了细细切切的呢喃声,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