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的指向性非常明确,明明是虚影,却好像在这一刹那有了自我意识。
这一眼,几乎穿越了两百年的时空。
底下一人一虎激战方酣,贺灵川哪有工夫拾头看他,否则四目相对,定要毛骨悚然。
渊王的眼神,意味深长。
但城墙上的异状也只持续短短一瞬,快得如同白驹过隙。下一秒,渊王还是自刎了,这段历史照着原来的路径走下去,什么也没改变。
而在现实战场,达叔目力刚一受阻就飞快后退。
这个动作纯粹是经年累月练成的战斗本能,关键时刻又救了他一命。因为贺灵川举刀照他一个白茫茫,紧接着就是一记凶狠凌厉的斜劈斩!
他防守已久,这一刀蓄势已久,施展出来就如银河倒悬,再没半点藏拙。
达叔若不退,就要试试自己的脖子更硬还是浮生刀更锋利了。
不过它虽能躲过刀锋,可长达一尺的刀气还是从它胸膛掠过,嗤地一声撕开个大口子。
那声音如中败革。
妖族喜欢炼体,达叔更是将自己的身体炼成了钢皮铁骨,才能在进攻中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对上浮生刀,它还是吃亏了。
贺灵川终于抓到一次先机,施展燕斩,攻势绵绵不绝。
他气场全开,一时间居然压达叔一头。
当然他也明白这样的攻势难以持续,还是要尽快完成目标,于是趁势一个滚翻,换了位置。
猛虎转过头来,如影随形。
然而当它再度飞扑,居然打了个踉蹡。
四爪怎么不听使唤?像是有无形的枷锁将它牢牢固定。
猛虎摇头摆尾,一时挣脱不得。
如果它去看脚下,就会发现自己的影子和一棵树的影子相交。
贺灵川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个箭步,浮生刀对准它脖颈切去。
达叔仰头吐出一口碎冰,见风化作一面汪蓝色的冰盾,其周围有蓝色符文不断旋转,正挡在刀口下。
当一声脆响,盾碎了,但符文也被一下炸开,其中有十余个仿佛乘着气浪直冲贺灵川脸面,速度快得像离弦之箭。
好在贺灵川始终提防,毕竟他不能将自己的安危全系于伏山越的牵制能力,这时二话不说,盾牌挡脸。
噗噗声不停,盾牌好像接下一大堆暗器。
符文到底有多大威力,看发散到其他地方去的同类就知道了。贺灵川附近的地面被打出一个又一个浅坑,斜后方的小树直接腰斩。
这效果堪比机枪扫射。
有个符文射进树影里去了,这属于无差别攻击,很不容易预判,于是换出啊的一声低叫。达叔耳听八方,顿时转头盯去,一声大吼:伏山越,果然是你!
看样子他清楚伏山越的控影术,长尾一扫,把地面的尘泥草根都扫向树影。这不是置气,而是实打实的攻击,每一记都附有元力。
他还附赠了一嘴碎冰出去,每一颗都是短梭形,顶端如箭尖,杀伤力巨大。
这一次,伏山越都硬接了下来。
贺灵川跟猛虎打得这样辛苦,除了达叔本身攻击力太强以外,也因它身上的元力对贺灵川这样的散人有很强大的压制效果。
不说别的,镜子的惑心术对它就几乎无效,镜面反伤也被削减。
此时最后一枚符文也打在了盾牌上。
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太背,还是达叔运气太好,这枚符文的威力最强大也最直接:
爆炸!
砰一声巨响,贺灵川连人带盾被炸飞出三丈开外
。
伏山越藏身的小树也被炸断,上半截树冠往后倒折,跟树干只剩半截相连。
不巧的是,达叔的影子就跟树冠的阴影相交,所以树冠若是倒伏,它也就自由了!
这是什么狗屎运?伏山越咒骂一声。
咔咔两声,树冠慢慢后仰。
这也意味着达叔距离它的阴影边缘只有三尺……
两尺……
一尺……
即将脱离。
猛虎疯狂挣扎、反复起跳,伏山越拼尽全力,定住它也十分勉强,抽不出手干别的。
他甚至维持不住影遁术,显出了真身,自己也是动弹不得。
这才是骑虎难下的精确展示。
不远处贺灵川翻身跳起,见到这场景忍不住笑了:就让你办这么件事儿,都办不好?
伏山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贺灵川从储物戒掏出一样东西,往达叔头上扔去,给我——变!
小树啪地一声,终于躺平。
它的阴影也从达叔身上移开。
达叔等待多时,照准伏山越就扑了过去。
两人不说近在咫尺,相距也不到两丈,以它身位最多就是一踮脚尖就能扑到。
不过这时候贺灵川丢过来的东西也到它头上,随着主人一声令下,砰!
变大了。
躺在储物戒里吃灰多时的金甲铜人,终于又见天日。
它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砸在猛虎身上。
整片地面猛然一震,扬灰无数。
伏山越忍不住遮脸回头,躲避扑面而来的沙尘。
达叔终究慢了一步,没能逃离它的魔掌。
金甲铜人骑在它背上还没完,伸出双掌,从上方狠狠扼住它脖子往下压。武松打虎什么姿势,它就是什么姿势。
达叔疯狂抓挠,锋利的爪子刨得地上的泥土和草根乱飞,但就是够不到背上的敌人。
金甲铜人自重惊人,又是全力压制,达叔只觉身上背了座大山,腰部以下根本动弹不得。
脊椎骨好像都被坐裂了!
从前贺灵川用核桃舟/芥子舟镇压鬼猿,现在不过是故伎重施。
虽说金甲铜人的重量不如核桃舟,但达叔的力气同样也比不上鬼猿对吧?
达叔大怒:站住,站住!
它死到临头怎么还喊站住?贺灵川一怔,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伏山越飞快远去的背影。
这人还丢下不负责任的一句话:交给你了!
.....
贺灵川看出他直奔营地而去。
达叔在此,赤鄢人又出来收割商队的人命,那么营防一定空虚。
对伏山越来说,这是稍纵即逝的补刀良机!
眼看长公子一溜烟儿没了,达叔一声长啸,召唤所有手下冲回营地救主,自己则勉强转头半圈,急急对贺灵川道:他许你多少报酬,我赤哪国十倍给付!
不是钱的问题嘛。这要是放虎归山,他拿什么再擒住达叔?
你救我少主,就是赤鄢国的恩人,今后什么愿望都能达成!
伏山越当上国君,不也一样?无论是伏山越还是伏山季坐上王位,贺灵川若敢狮子大开口,人家一样不会给。
强权才是真理,承诺不是。
所以他对达叔的承诺根本无动于衷。
达叔却会错了意,大叫道:不一样,不一样!公子越骄横好战,国君不喜!
有个善战的儿子,他老爹不欢喜么?贺灵川摇了摇头走过去,准备一刀削下猛虎的脑袋,以免夜长梦多。
达叔大概以为,他没看见地面上悄悄延伸的坚冰。
那冰都快蔓延到金甲铜人的双足了。
制住金甲铜人,猛虎或许还能脱身,但贺灵川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不过他还未走过去,营地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直入云霄,声音中充满了狂喜!
他听得出,这是伏山越的啸声,同时也是极尽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伏山季已死,我看谁还敢拦我!
这家伙动作好快!贺灵川松了口气,达叔却呆住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就不挣扎了。
少主死了,他再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也就十余息后,伏山越的身影重新出现。
他急匆匆赶来,见贺灵川还未对达叔下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放开它罢,它不会再攻击我们。
你确定?放虎容易抓虎难,贺灵川表示审慎。
当然。伏山越从背后抓出一个带血的首级,朝达叔晃了两下,笑得贼鸡儿可恨,现在,我才是它唯一的少主!
在达叔看来,他笑得像一匹恶狼,吃掉了肥羊的狼。
这首级属于一个少年,不仅跟伏山越年纪相仿,面貌都有三四分相似。
它闭着眼,神情安详,但因失血而惨白。
砍下自己亲兄弟首级以后,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灿烂、全无负担的人,贺灵川也是头一次见到。
达叔看到以后,也终于死心。
时过境迁,赤鄢国君的血脉只剩这么一根独苗了,它还有什么理由再对伏山越出手?
贺灵川感觉它从气势到神态都变得消极,这才收回金甲铜人。
达叔换了个方向,慢吞吞对着伏山越。
想给伏山季报仇吗?凭你,还不够资格!伏山越居高临下看着它,冷笑,区区一个王侍,敢跟我摆谱?保护伏山季的任务失败,你不投到我这里,回去就会被父王赐死!
达叔耳朵往后耷拉,都快贴上头皮了,但还是缓缓匍匐在地,低声道:见过少主。
大势已去。
贺灵川看着伏山越手中的头颅,感叹他运气爆棚:居然这样顺利就斩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