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顿:“用商会名义购买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天水城一直鼓励商会商行购置宅地,因此有税费上的大额减免。”
爻国、尤其是天水城,一直是闪金平原上独一档的特殊存在,别的国家基本都是重农抑商,至少是以农为本,只有爻国大力推举商贸,国内物流、商贸的效率和水平甚至超过这世界其他大部分国家。
贺灵川来到爻国只有几个月时间,但一直都在商政堆里打滚,对这里的体系和法则的了解已经远胜天水本地人。
仅凭这一条,他就基本断定:“要么他在最近半个月内重新购置大宅,要么下榻豪华栈。我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毕竟购买宅地就是比较麻烦。他若不想在天水城长住,栈才是第一选择。”
“不过该做的筛查也不能少,我会去找天水城的房科筛选近半个月的成屋交易。田允看起来是个讲究人——”不像董锐,闷暗潮湿的窑洞都能随便住,“人多又不差钱,买的宅子不会太小。”
宅子小,不仅不够住,隐私也不能保证。要知道他们饲养的是妖傀,一不小心逃出去伤人就不好玩了。
这些妖傀师天然不喜欢跟普通人扎堆,从心理上也会倾向于私密性更好的大宅;董锐连在涌泉山庄里都要远离其他人。
当然还有第三种和第四种可能,就是田允从前用其他化名在天水城购置过大宅,现在住得正起劲。或者田允等人的住处根本不在城内,但这两种可能性比较小,又是大海捞针,所以贺灵川暂不管它。
董锐问道:“天水城上档次的栈,有多少家?”
“至少有四五十家。”
“……”这么多吗?天水城的商都那么有钱?
贺灵川出去交代任务。
两个时辰后,他才回来找董锐,手里还抓着两张纸,其中一张是地图,上面画着红圈圈。
“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就牵着甲虫去找失主吧。”
……
这一找,就是整整两天。
找人和办案一样,要做大量的无用功。
贺灵川白天还有正事儿要办,傍晚下了班,呃,下了工才能跟董锐进城找人,还得戴着帷帽去找。
待筛查的天水城高档栈有五十一家,房科那里还递来十套大宅的情报,都是近半个月内成交的。
一共六十一处。
好消息是,虫傀感应祖虫的范围很大,保守估计在三四里以上,而天水城的豪华栈又喜欢扎堆,几条著名的大街上就聚集了二十二、三家,贺灵川和董锐沿街走下来,虫傀毫无感应,于是这些地方都可以排除了。
待筛查的大宅,只能一家一家去跑了。
也是回回走空。
两天下来,只剩下三家栈,四所大宅。
“最后这些地方要是没找着,就得考虑其他可能。”那么,寻找田允的难度就会大幅度增加。
月上柳梢头,董锐也搓了把脸:“他姑大爷的,腿都快跑断了!”
幸好,正当他们靠近天水南门的茴香栈时,关在蛐蛐笼里的两头虫傀突然躁动起来,频频撞笼!
“有反应了!”董锐精神大振,拐进僻静处,一把扯开了笼门。
两头虫傀当即振翅飞了出去,身上系着纤细的蛛丝。
“跟上。”
茴香栈富丽堂皇,牌匾都擦得锃亮,但虫傀根本不往里进,而是绕着外墙打了个转,往里头飞去。
这条街也是灯火通明,但街两边的铺面和住家就没有外街那么工整气派。
虫傀自然不懂得分辨什么好坏,埋头就往一堵墙后头冲去。
这院墙不高,颜色斑驳,墙头破损的部分还长了草。
光看这堵墙,就跟“豪华”俩字沾不上边。
董锐一把将虫傀拽回来,特地绕过正门去看栈的招牌:
“同来馆?”
看门面就知道,这只是个普通栈,牌匾有补过的痕迹,大门口丢着两只破竹筐没人理会。有两个流民走累了坐在石阶上歇脚,里面的伙计出来驱赶:“嘘!上别地儿坐着去!”
“喂!”董锐斜睨着贺灵川,“田允居然住在这里?你猜错了!”
贺灵川也不答话,打了个响指,往馆挥了挥手。
身后的仰善人就分散开来,从不同方位盯住这家馆。
随后,贺灵川和董锐径直走进同来馆。
他加重了脚步声,掌柜还是缩在台子后边。直到董锐敲敲柜面,掌柜才伸出脑袋半眯着眼,懒洋洋问一句:“打尖啊住店?”
“住店。”贺灵川道,“多钱一晚?”
“半两。”
这么个普通栈,半年前最多是二钱银子一晚,没想到现在居然翻倍不止。贺灵川挑了挑眉:“管早饭不?”
掌柜笑了:“大灶这半个月都不开火,你得上外头吃去。”
粮食那么贵,做好了端上来得多少钱?入住的人个个都嫌贵,吵过几次架以后,栈的厨房就不开火了。
省柴火又省事。
“让我先看看房。”
很多人都会先巡看一下房情况,再决定是否入住。掌柜也是见怪不怪,对着边上的伙计一抬下巴:“带他去楼上看看。”
贺灵川先问一句:“住的人多吗?清静吗?”
“多得很,我们这是五十年的老字号,现在也住了快一半哩,有三成都是老。”
董锐插话:“上楼看看。”
他袖子里的蛐蛐笼被拱得一跳一跳地,凭感觉应该是往上。
伙计疑心:“什么声音?”
“我养了两个蛐蛐儿。”
伙计不疑有它,提着灯笼领两人爬楼梯。
楼上两排房,合起来有十间左右,呈“冂”形。掌柜的没吹牛,这是家老字号,看家私都有年头了,但还算保养得不错。
房都闭着门,三人一间间走过,董锐忽然转头,往左边第三间一挑眉,向贺灵川使了个眼色。
这间!
贺灵川即问伙计:“正对面那间有人住不?”
“没有。”伙计走过去,顺手开门,“给你们瞧瞧。”
房里家私简单,配两张窄床,却只有一把椅子、一张四方桌,窗下摆个脸盆架子。
贺灵川往窗边一站,能瞧见街心。
他再一凝神,还能望见坐在凉水摊子里喝水的万俟良。
二楼一开窗,万俟良一抬头,就瞧见他了。
“就这间吧。”贺灵川丢给伙计一两银子,“不用找了,倒壶茶水。”
钱到位,伙计的脸色立刻就舒展了。他正要下去,贺灵川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问你两个问题。”
“啊,您说,您说。”伙计面向贺灵川,没发现董锐抬手放了个隔音结界。
贺灵川直接问道:“对面那间,住着什么人?”
“对面?”伙计一怔,“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外地,很小气,从来不给赏钱。”
董锐一听,岁数对上了,但才两个人么?
“干什么的?”
“不清楚。”
“不是老?”
“不是,我在同来栈三年了,头一次见到他们。”
“最后几个问题。”贺灵川把银子往前一推,“他们什么时候入住的?”
“三天,不是,四天前吧。”
“他们还有同伴么?”
“没,就他们两个来住。”伙计也很识趣,竹筒倒豆子一般自己全说了,“其中一个刚住进来时鼻青脸肿,好像刚挨过揍,我问他是不是遇上强盗了,他含含糊糊说是,但不讲自己是干什么的。这两个人天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回来就闭门不出,也不见有其他人来找过他们。”
“他们在屋里么?”
“在的,方才还要了两碗面进屋子里吃。”伙计紧接着拱手,“两位官,求你们别在这家店子里闹事!我们着实担不起了。”
栈开得艰难,原本有四个伙计,现在里外只剩他一个了。
这伙计倒是光棍,贺灵川把银子塞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都是良民,你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平时没做的,现在也别做,这店里就啥事儿都不会有!”
沉甸甸的银锭子抚慰了伙计的不安,他哦哦两声就出去了,噔噔噔下楼。
董锐低声问:“动手?”
“放眼球蜘蛛进去。”
许久没有上场的眼球蜘蛛,终于又捞到了出任务的机会。
老字号嘛,建筑都有年头了,门缝就不太严实。小蜘蛛轻而易举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果然像伙计说的,里面有两人坐着吃东西,其中一个脸上有瘀青、脖子上有鞭子留下的血痕,虽然正在康复,但能看出打人的是一点都没手软。
这人正在嗦面,但嗦得不利索,吃两口就得停下来,因为一张口就扯到嘴角的瘀青。
“咱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身形微胖的同伴问他,“师尊何时能让我们回去?”
伤员吸溜一声,“把师尊交代的差事办完,自然就能回去。”
同伴含含糊糊道:“二师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吃你的面。”二师兄看他一眼:“多吃,少问。”
通过眼球蜘蛛,住在对面的两人都认清了:“不是田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