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则在车上问赵大嘴:去年冬天,乡里有人受伤吗?
啊?赵大嘴不明白,您指什么样的伤?冻伤,砸伤还是摔伤?
.....不容易医治的。毫猪刺可不是好对付的。
赵大嘴想了想:没听说啊。
焦玉插嘴:有人病死么?
啊,有。赵大嘴这回点头点得干脆,友田镇的徐老头肺痨多年,去年冬就没挺过去......
要壮年而逝的。乡民或者过都算在内。
哦.....赵大嘴再一想,也有。白塔庙边上的徐家村,三十多岁的徐老二在山里冻掉了腿,回家没几天就高烧死了。
贺灵川点头记下:还有呢?
赵大嘴仔细又想了想,没想起来。
贺灵川心中一动,忽然道:那重伤或者死去的妖怪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赵大嘴呵呵一笑,妖怪平时也不跟我们住一起,它们有啥事,我哪里知道哟?
妖怪都住郊野?
对,多数都住郊野,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赵大嘴补充一句,除了猫妖、牛妖、蝠妖这样的会寄居檐下,但我没怎么留意。
妖怪死了,关他人类什么事?
天黑之前,贺灵川就赶回友田镇,跟焦玉兵分两路。
他去了镇上最大的药铺,羚将军执意跟着他,好像看热闹看上了瘾。
芝田乡就是赤鄢最大的药材集散地,全国有三分之一的药材从这里批发出去,当然药铺医堂遍地都是。
贺灵川找的这家,前面是医堂,后面就是大药铺。他进去以后直接找药铺掌柜,拿出毫猪窝里刮出来的红色粉末,求问这是何物。
这掌柜也是行家,看了两眼,轻嗅一下,也没弄明白,于是找来药粉、清水与之混合,又找了几名大夫过来研究。
贺灵川看他们的架式都觉得没戏,这时就加倍想念自己的药猿。至少伶光不像他们这么不靠谱。
好在掌柜最终从后堂请了一头猿猴出来。
贺灵川大奇:药猿?
正是。掌柜笑眯眯道,这位就是我们首席丹师,吕先生。
药猿吕先生的下巴和胡子都白了,听掌柜说弄不清石粉来历,于是取一小撮红粉在指尖上,吐了口唾沫。
连那四五个大夫在内,众人就见到红粉变得透明。
没有错,这是石络。吕先生肯定道,也叫石血,人从哪里获得?
有什么用处?
这东西俗称石之血,也被认作是山脉的精华,很少用来制药炼丹,所以一般的药师、丹师都不认得,但其实它在某些偏方里还能用到。吕先生如数家珍,此外它也是制作某些法器的材料,如果人拿它去找匠师,或许他们更容易辨认。
它顿了一顿又问:石络很少见,这些又很新鲜,人凿取它的地点不远么?
这是矿粉,不是植物,怎么看出新鲜与否?
这上面有山岩的气息,还有一点腐臭的味道。吕先生言之凿凿,应该刚被刨出来不久。
对极,我下午才从玉轮山的毫猪窝里刨出来的。
玉轮山?吕先生明显一呆,玉轮山竟然有石络?
有什么问题?
我在芝田乡待了八十年,头一次听说玉轮山有这种东西。吕先生像人类一样捋了捋颌下的胡子,我刚说了,石络很稀有,某些药效强霸的方子又非它不可。这个东西很贵的,提纯后的石络粉,一两就可
以卖出五两银子的高价!
这是我刚敲下来的,还没提炼过,你看纯度怎样?
吕先生又捣鼓了好一会儿:杂质很少。
贺灵川收起瓶子,随口笑道:找到石络矿脉的,就发财了?
如果储量丰富的话。
药铺掌柜忍不住在边上插话:人,不是这样的。本地采药采矿都不能胡来,除非那地方归您所有。
贺灵川当然知道,哈哈一笑:是啊,山川都有主,谁能随便开采呢?我就是这么一说。
拿到想要的答案,他向药猿道了一声谢,放下小锭银子就离开了药铺。
贺灵川知道焦玉的差事一时三刻没那么快办完,因此循着香气找到一个小店用饭。
说是店,不若说是蛇皮棚子撑起来的小摊。
但棚子里七八张矮桌都坐满了人,每人抱着个罐子吃得不亦乐乎。
对的,这摊子主打罐罐面。
灶上焖着七八个罐子,里面全是药膳。人点中哪一个,摊主就往罐里下粉面。
贺灵川要了个当归斑鸠汤,下的是当地的云丝细面。罐子一开盖就香气扑鼻,里面汤色浅棕,只有表面浮一层很薄的油花。
尝一口,醇香温厚,药材与肉类很搭。料头也炆得骨酥肉烂,直接嚼下肚都可以。
闻到香气扑鼻,三头钻风兽也不会亏待自己,同样点东西吃。这里是妖国,妖怪在城镇用饭的场景稀松平常,为了照顾它们的大嘴,摊主给它们端上来的就不是罐子而是敞口大碗。
这些羊果然杂食,啃起小斑鸠来咔吱咔吱一口一个,还要老板再加菜。
贺灵川稀里胡噜干掉一罐,人家已经喝完了三碗。他抬手又要了另一种口味的罐罐汤,这回是就着烫面小糖饼吃。
甜配咸,味道十分有趣。
更妙的是这棚子就在方才他进过的药铺对面。
吃第二个小糖饼时,他就看到药铺大掌柜出来了,匆匆往外走。
贺灵川笑了,抬起胳膊做了个手势。
路人见了也只以为他跟谁打招呼,其实树上有只乌鸦振翅,扑噜噜跟上那位大掌柜。
现成的眼线,不用白不用。
芝田乡到处都是乌鸦,也没人会特意留意它的举动。
贺灵川这才问摊子老板:再来两个糖饼,打包。对了,这烁金堂好大的门面,请问它东家是谁?
友田镇谁不知道,这是李家的产业。
贺灵川哦了一声:原来是李家。
饭后,他到友田镇的药市去走走。
难得遇到一个药材批发地,他不得趁机补充库存?只是伶光不在,贺灵川自己的品控就把握得不好。
这样走走逛逛买买,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分。
贺灵川回栈待了一个多时辰,焦玉才趁着月色返回。
如何?
我查了乡署的帐簿,略掉老死和病死的,去年冬天伤亡的少壮有七人,失踪有三人,还有两支过路商队上报自家伙计急症病死。它顿了一下,这是人类的。
妖族么,死的就是那一窝毫猪妖了。有两只妖怪进入乡镇求医,因此记录在案,其他的都不清楚。
是啊,妖怪不来求医,谁知道它们受过伤?
贺灵川摇头:从官方记录真看不出东西,难怪伏山季办不好这个案子。幕后人对官家太了解了。
他转述药堂之行,焦玉听了即道:这窝毫猪的领地除了水源和药草,现在还多了个石络矿脉,资源真是丰富。
怀璧
其罪。贺灵川道,看来我们的怀疑对象,不仅是李王涂三家了。
他已经打听过,那三家都是做药材生意的。
而石络在本地鲜有人知,这几家大户或许都未涉猎。
他说到这里又皱起眉头:但我有一事没想通:凶手既然掌握我们的行踪,为何不等我们离开友田镇或者芝田乡再动手?
是啊,这样急吼吼地伏击我们,一旦失败,反而暴露它们就在附近活动的事实。焦玉问他,你现在打算怎办?
先把水搅浑,说不定大鱼自现。贺灵川对它道,焦大人,麻烦你把李大户找来。
现在?天很黑了。
对,现在。贺灵川肯定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焦玉是个行动派,果然不到两刻钟时间就把李大户找了过来。
李大户从睡梦中被挖起来,虽然穿戴整齐,但眼角挂屎,呵欠连天。他今年五十七了,尽管平时小心保养,精力也远不如年轻人。
太子特使竟然连夜喊他上门,他心里就一直打鼓。始终旁敲侧击问焦玉,还有没有别人同去?
能把买卖做到这么大,哪个人手底下是真正干净的?
如果陈年旧事都被扒拉出来,那.....
他正觉忐忑,贺灵川皮笑肉不笑地拿出一张字条,当面展开来给他看:
有人检举你。
......
次日,寅时末。
白石县令刚梦到自己升了官,办烧尾宴受众人捧贺,就被家中老仆无情唤醒:
大人,李大户和王大户求见。
现在?白石县令揉着眼,望见窗外天还没亮,不由得气恼,他俩疯了么!
他们说,与什么信使案有关。
信使?县令坐在床上懵了半天,一点一点回神,才想起灵虚城的信使失踪案。
他打心眼儿里就不认为,芝田乡和这桩案子能扯上什么关系,这两天就没多想。怎么这两个大户心急火燎跑来找他?
让他们去书房候着。
两刻钟后,李、王两位乡贤都喝完一盏茶水了,白石县令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