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被推开,祁烬关好门缓步走入。
当他的目光落到棠贵妃那张疤痕交错,皮肉狰狞生长的脸时,面色陡然煞白。
内心狂涌的懊恼,更犹如沸水泼油般,咧咧作响。
他早已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乍一看都几乎要承受不住,难以想象,左倾颜刚刚看到的时候,还是何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母妃!”他扬襟,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儿臣不孝!!”
猛地磕了几个响头,似乎要将心中的悲愤化作力量,狠狠砸向冰冷的地砖。
“你这是何故,快些起来!”
祁烬磕完头却未起身,面沉如水开口,“孩儿不孝有三。”
“儿臣受母妃福泽庇佑一十六载,自诩聪颖绝伦,却从未体恤母亲之苦,此其不孝一也。”
棠贵妃用力摇头,“是我不愿说……”
祁烬打断了她。
“选妃宴后,儿臣利用母妃的回护之心,施苦肉计,在乾政殿不惜触怒龙颜,向父皇求旨赐婚。其实,儿臣心里清楚父皇绝不会答应,可若母妃开口,他至少不会将倾颜随口旨给林家,是儿臣逼着母妃不得不主动前往乾政殿向父皇求情……此其不孝二!”
左倾颜眼中掉下泪来,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忿然,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奈。
祁烬眸色沉沉。
“儿臣得知母妃所受委屈,恨不能手刃那卑鄙无耻之人,可常言道,子不言父过,儿臣无力手刃生父,对不起母妃的养育之恩,此其不孝三!”
“唯今之计,只有父债子偿,向母妃赎罪!!”
话落,他手抹向腰封。
一道银光疾速掠过他俊逸的脸——
“不!”棠贵妃惊叫一声。
左倾颜已经扑了过去,仓促间直接伸手挡到他的脸上。
“嘶……”
手背一阵钝痛,下一瞬,她受伤的手已被祁烬捧在掌心。
往日沉稳冷冽的祁烬,此刻俊容之上尽是慌乱。
他这一剑力度不算轻,除了贯穿她手背的一道伤口外,他的额角也被划开了一截。
鲜血顺着英眉淌落在眼角。
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瞳孔缩了又缩,有些不解又无措地看着左倾颜,颤声厉问,“你疯了吗,这可是你拿针的手……”
左倾颜没有看自己的手,而是抬起含泪的眉眼,静静凝着他不语。
听到祁烬的话,棠贵妃急匆匆坐起,在闵月搀扶下,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两人跟前。
啪!
一个耳刮子狠狠地甩在他另一边脸上。
棠贵妃怒目圆睁,尖声骂他,“我看你才是疯了!”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这么气我的?!”
“母妃……”
祁烬不闪也不避挨下这个巴掌。心中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火山,不停地翻滚沸腾,蠢蠢欲动,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仿佛可以读懂他心中的纠结和痛苦,左倾颜神色温容。
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就算不能弑父,殿下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对母亲尽孝的。”
闻言,几双眼睛皆落到她脸上。
“那日在烬王府,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只见她从身上拿出一个药瓶,将白色的粉末倒在帕子上,再轻轻沾到祁烬受伤的额角上。
“你说,为了母妃,你想要与祁衡争一争……”
药粉黏在伤口上,发出刺痛,祁烬却无动于衷,耳际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一个容貌被毁的庶子,拿什么与祁衡去争?”
祁烬瞳孔骤缩。
怔然看着她出神。
见他神色动摇,棠贵妃抑声道,“颜颜说得对!本宫养你十六年,你既然想报答我的养育之恩,那就替我扳倒皇后母子吧。让本宫有朝一日也能挪进寿康宫,当一回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祁烬何尝听不出,她们皆是在宽慰他。
“母妃说得对”他垂眸,隐去眼底的一抹水光。
抬眼已是惯有的清贵倨傲。
“儿臣,定让母妃如愿以偿。”
两人走出眷棠宫,闵月跟在他们身后,拉开了一段距离。
祁烬垂眸,不经意总能瞧见左倾颜右手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你,为何不像母妃那般生气?”
今日的她,冷静得叫他意外。
“你心里的煎熬,我一直明白的。”这也是她一直不愿让他入局的原因。只是,就如他所言,他与母亲终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左倾颜”他声音低哑,内心却汹涌澎湃地波动。
可这眷棠宫人多眼杂,他只得奋力克制着,将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拥入怀中的冲动。
这时,一名枢密院使匆匆而来。
“拜见三殿下,林锦开口了,不过他说,需得你亲自去一趟。”
祁烬眉梢微挑。
还没受刑就开口了,真是可惜。
“知道了,你先去吧,让他等着。”
枢密院使有些诧异,“这?”
连他都知道,林家谋逆案过去半个多月,皇上迟迟未有决断,朝堂上御史们的奏折犹如雪花似的漫天飞舞,接二连三弹劾烬王殿下掌管的枢密院毫无作为,甚至有人大胆质疑烬王偏帮右相,结党营私,故而迟迟不愿动林家的人。
如今林锦愿意开口了,三殿下不是应该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吗?
还没想明白,就撞见祁烬不耐的厉眸,“让你退下,聋了?”
“是,殿下!”
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左倾颜道,“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得了,又不是不认路。”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她手上,沉声开口,“我那一剑力道不轻,你的手当真没有伤到经脉?”
左倾颜笑着摇头,“拿针的手金贵得很,若是被你弄坏了,我恨你都来不及。”
一番安抚之语,听得他喉咙发紧。
长开了的少女犹如一朵娇而不艳的兰花,玉骨冰清。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知道安慰保护他了。
“今日一时激愤想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他语气郑然承诺。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左倾颜笑着柔声催促,又指了指他额角的伤口叮嘱,“给你的药记得要涂。”
今日她方知,孤高冷傲的烬王殿下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她庆幸,他的这一面只在她眼前显露。
她看着枢密使消失的方向,“林锦招供事关重大,你若在此耽搁,传了出去,怕是有人又要指摘你故意拖着此案不查。”
言行间句句都是为他着想。
祁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温声解释。
“祁衡自从禁足解除被放出来之后,就装作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常来皇后宫里走动,我怕你在后宫里碰见他。”
她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道,“见到他我绕道走就是,更何况还有月姨护着我呢。最多,我就让月姨背着我跑回眷棠宫,求母亲救我。”
“胡闹。”
拗不过她,他只得轻点她的鼻尖,“祁晧将北境琼丹的事栽在林诩风身上,林锦定不会放过齐王。你回去等着,最迟明天,定会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