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组长躺在老曹家炕头,想起杨玉芬,忍不住舔舔舌头搓搓手指头,他娘的,火大!
孙建平搂着小兴文,躲在被窝里强忍着笑,忽听得窗外传来砰砰的声音,老猫又回来了。
月光下的老猫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凶光直冒,抬起爪子,砰砰砰,把窗户敲得哗啦直响。
开门开门开门!
老猫的叫门方式一向很残暴。
“猫大爷回来了,这一天天的!”
没办法,孙建平只得暂离温暖的被窝,跑到外屋地给老猫开门。
老猫晃了两下尾巴,喵喵叫着冲进屋子,瞅瞅炕头睡着的一排黑脑瓜,小月月已经被李秀芝抱到西屋和父母一起睡去了。
“喵呜!”老猫纵身一跃,跳上炕,撅着屁股往孙建平被窝里钻,孙建平扯着猫尾巴往外拽,老猫气急败坏,扭头就要咬,吓得他急忙松手。
抢被窝得逞的老猫得意探出头,伸出舌头舔舔爪子,见孙建平也钻进被窝,正举起拳头要揍牠,老猫毫不气,喵喵拳立刻雨点般砸下来!
“好了好了我投降!”
孙建平挨了好几拳,慌忙高举双手,老猫这才得意哼哼一声,把脑袋枕在小兴文的胳膊上,长长抻了个懒腰,不一会就响起了沉闷的呼噜声。
牠倒是先睡着了。
“睡吧!”
孙建平搂过小兴文,在银沙般的月光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小的山村就喧腾起来,众人端着搪瓷饭缸和铝饭盒,排着队到工地去打饭,虽然气温还在零下好几度,张子义却忙活得脑门上全是汗!
王连生领着人,抄起孙建平的那张大渔网,下到咕噜河里,准备捞一些鱼当做中午的菜肴。
“今天再买点鸡蛋吧,你记得跟供销社说说,咱们买的多,能不能便宜点……”老曹颤颤巍巍掏出最后的八十块钱,塞到他手里。
“再买点硝铵呗?”孙建平看看工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冰冻的盐碱地坚硬非常,得先用火烧化了,再拿铁锹挖,非常费力。
“就这么干着吧!”老曹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脸为难。
“那行吧!”
孙建平早早赶着马车去公社“买”鸡蛋,老曹、老黄、于长海、关永华、公社杨主任、县里杨组长等人聚在一起,沿着昨天修了一半的渠道边走边看,商量着水引到下洼地后如何挖蓄水坑的问题。
“那堆砖头是干啥的?土地庙是吧,必须拆掉!”这帮“领导”中,现在县里杨组长官最大,说话也最好使,他来到下洼地,一眼就锁定了那处残破的建筑物,挥舞着手,颐指气使的命令民工们把它铲掉!
破旧立新!
根除妖孽!
老曹有些胆战心惊的看了看那个残破的土地庙,这个土地庙还是当年老一辈在这立村的时候修的,距今也有一百年了,早在前些年香火不断,多少故去的先辈亲人不都是从这个小庙送走的?
按眼下的形势,该拆而且必须得拆,可是这神神鬼鬼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万一拆出点毛病咋整?
见乡亲们都不敢下手,杨组长把脸一沉,一把抢过于长海手里的铁锹,走到一人多高的小土地庙前,照着小土地庙悬山顶式房瓦咣当就是一铁锹,把那些青灰色的瓦片砸得稀里哗啦往下掉!
老曹痛苦的转过身去,心里默念祖宗莫怪,神仙莫怪,等过阵子给你们烧一车纸钱巴拉巴拉……
“就照我这样整!”
杨组长抬起一脚踹在土地庙的山墙上,轰隆一声,支撑了上百年的青砖应声碎裂,把里面供奉的瓷质土地公和土地婆的砸得七零八落。
领导下了命令,谁敢不听从?
众人一哄而上,十几把铁锹顶住青砖灰瓦的小土地庙,喊一声一二三,一起用力,土地庙直接倒塌下去,掀起一片积年的尘埃。
土地公半截身子被飞溅的砖块砸出来,脸上仍旧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杨组长一脚踩上去,沉重的大皮鞋使劲碾了几下,把土地公的陶瓷像踩得粉碎,这才心情畅快的冲众人一招手,“抓紧平了,等下就在这炸个坑当蓄水池!”
不消片刻,土地庙已经被铲为平地,小陆抄着铁锹往下挖,寻思能不能挖出先人埋在土地庙下面的大洋,结果只挖出一把嘉庆通宝,小家伙也不气,一把囫囵抓过来塞进口袋,一走道稀里哗啦乱响。
老曹看着被夷为平地的土地庙,暗暗嘀咕饶恕则个,要不是为了兴修水利,真不该让您老跟着遭罪……
“老张呢,把东西拉过来,抓紧整!”
杨组长办事的魄力是有的,很快下洼地土地庙原址就被打了个洞,塞进去炸药,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碎砖头碎瓷片雨点般飞上半空,好似下了一场砖头雨。
这下算是把土地庙彻底“挫骨扬灰”了。
够狠!
等到孙建平赶着车,拉着两百斤鸡蛋和八袋硝铵回来的时候,土地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土坑,里面还残存着袅袅硝烟。
“再炸一下,这么大点的小坑能存多少水?老曹你扣扣搜搜的……又不是没给伱们拨钱……”杨组长俨然成了工地总指挥,吵吵扒火的的让老曹把剩下的所有炸药都拿过来。
“真没有了!”老曹跑过来,一脸为难,现在他手里已经彻底没钱了!
总不至于去供销社赊账吧!
人家供销社也不给赊啊!
“我这有!”
孙建平赶着马车,摇摇晃晃走过来,从车上卸下八袋硝铵,把老曹看的一愣一愣的的,这孩子又自己花钱!
“你瞅瞅还得是人家城里来的孩子,分得清轻重缓急,有这玩意还用得着出人力吗?两天就能完事的活,非得抠抠搜搜拖上好几天……”
看到这些好东西,杨组长让人原地支起大锅,炒!
炒完之后拌上柴油和锯末,又在下洼地选了十几个点打眼,将药塞进去,点火!
轰隆隆一串串爆炸声过后,一个方圆一百多米的巨大土坑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成了!
孙建平弄来的这点东西让工程进度大大加快,整个上午盐碱地上爆炸声不断,一条接一条的白色硝烟冉冉升起,空气里满是刺鼻的烟火味。
孩子们乐得乱蹦,过年都没放过这么多炮仗!
另一边,王连生等人把从河里捞出来的鱼拽上岸,开始去鳞豁膛,大厨张子义擦了把汗,将昨天剩下的猪油端出来倒进锅里,开始给民工们准备午饭。
李秀芝领着村里的妇女们,用割来的柳条编成一个个大筐,里面装满大石头,按照老黄的指点,沉到水底下,作为分水坝使用。
天气虽冷,大家伙都干得热火朝天,连小月月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搬起一块土坷垃倒进手推车里。
为了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几千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用冻裂的双手握着铁锹,一下下翻动坚硬的碱土,誓要让这片山河变个新模样!
孙建平卸下鸡蛋,赶着乌龙马冲到工地上,抄起铁锹,也干了起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最后一筐大石头压上分水坝,看着被人为剖成两半,不得不屈从于人类的意志改变流向的河水,老黄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这辈子主持设计过许多大型水利工程,但哪一个也没有这条小小的水渠留给他如此深刻的印象。
这边农民的眼睛里,有光。
民工去修河堤这种活是供饭的,我问过家里很多老人,都是这么说。全国其他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