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庆日如约而至。
即便前线的将士们还在和树人一族死战，但帝都依旧迅速投入到了节日的氛围之中去。
帝都的居民们起了个大早，今天有不会缩水的拥军馈赠可以领取，富人们自然可以不用在意，但对于中产来说，这份物资也可以顶得上家里几天的开销，贫民们则更加热情——这份奖励算是他们每年的盼头了。
哪怕在声势浩荡的帝国的帝都之中，废土世界里的贫民也称不上在过什么好日子。
尤其是前线战事吃紧，税收提高、义务劳动的频率也增加了，他们更是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于是，军庆日的当天，整个帝都显出了有趣的一幕。
那些最普通的住宅区甚至是平板房所在的地点，居民们一窝蜂地涌出来冲向发放点，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就会落了个空。
中产阶级则要更体面一些，他们大都穿着正式的服装，即便出门领取拥军馈赠，也只是和邻居们三两成群，走在路上的时候还需要讨论一下最近发生的国家大事，比如前线的战事之类的。
等到了领取地点，他们又会非常自觉地排好队，对工作人员露出礼貌的笑容。
不过，不少人会发现，一路上还在和自己聊天的邻居，不知不觉就领先了自己半个身位，排队的时候也排到了自己的前面。
被这样领先了的人心里多少是有些不高兴的，可一旦邻居扭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又会笑着回应，而且，假如二者一起看到了远处街区那些贫民拥挤、争抢的泼辣画面，还会齐齐对视、会心一笑。
这种时候，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不过，更愉悦的是那些住在富人街区的上流者们，这个时间点还轮不到他们走出家门。穿着睡衣、拉开窗帘，接过女仆递来的红茶，居高临下地望着远处排队、拥挤的人群，这算是拥军日的第一个消遣了。
众生分明，除了孩子们，那些四五六七岁的小孩倒是没想那么多，队伍凑的近就玩在一块，玩什么的都有——如果是一堆富家子弟和一个贫民小孩凑一块，那就玩最不合群的那个。
当然，需要参加这场表面上军庆日的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白月永盛，武运昌隆！”
“白月永盛，武运昌隆！”
随着大元帅伍笑喊出最后一句话，在场的将士们纷纷爆发出怒吼声。
军庆日开始的军中动员演讲向来都需要不少激情。
一脸坚毅的伍笑朝着所有人挥舞拳头走下了讲台，将士们齐齐转过身子准备去参加这场以他们为主角的盛会。
不过，满脸坚毅的伍笑走进室内后表情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停住脚步，后方的几个将军齐齐颤抖了一下。
“一万余人消失在帝国境内，我给了你们三天时间，没有任何踪迹？！”伍笑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身后的几个将军相顾无言，一个平时颇受伍笑器重的少将脸色难看：“元帅，我们最后找到了一丝踪迹……那批伤员，可能是在黑鸽子往南的那片区域附近失踪的……”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伍笑眼中的怒意愈发明显。
“黑鸽子往南？你知道黑鸽子往南是哪里吗？”
“……帝、帝都。”
伍笑微微眯起些眼睛来：“那你来告诉我，帝都范围内，我们的人都去干什么了？”
在场的将军全都不敢接话了。
伍笑盯着他们：“军庆日已经开始，那一万多兄弟的家人在等着他们凯旋归来——之前，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过了几天，我就得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全都为国捐躯了？”
“甚至，我连尸体都给不到他们？”
沉默许久，还是刚才那个少将开口了：“元帅，我愿意去跟那些军属解释……”
即便生气也很少表现在人前的伍笑一下子暴怒了起来，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咆哮道：“解释？！你有什么资格去跟他们解释？！你又要给出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亲人！”
少将的脸苍白中泛着羞愧的红色，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了。
伍笑失望地摇摇头，他并没有将少将一把丢下，只是平静将其放了下来。
“派人去黑鸽子监狱原址的那个大坑洞附近搜寻，带上掘地机。另外，周围的矿脉遗址也给我挖个底朝天，带上军部的老矿工。”伍笑冷声吩咐道。
“是！”
伍笑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今日，陛下会在晚上七点发表军庆日讲话……六点半之前如果还没有消息，那就备好车，我亲自去见军属。”
说罢，不给别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伍笑径直离开。
几位将军小心翼翼地看着同僚，然后又各自瞪了各自一眼。
“走！”
……
军庆日热闹地很，当每家每户都领完了拥军馈赠，接受欢呼的游行军队也已经来到了帝都的大街之上。
游行环节中会有不少的节目，各种摊贩也会汇聚在人流量最大的街口，当将士们路过，人群往往都会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而等长长的游戏队伍走过之后，穿着简陋衣服的孩子们就会一拥而上，地面上会掉落不少东西，可能是几块糖果，可能是半瓶好酒，也可能是几根卷烟。
对于贫民区的孩子们来说，这都是不错的玩意儿，不过，想要多拿些，就要看你的拳头大不大了——贫民区的孩子大多不怎么强壮，这会就又到了“拼天赋”的时候。
等孩子们争抢完，居民们就会涌上街道开始属于他们的狂欢。
人群中，肖恩随意找了个摊贩买了些零食，他剥开一块饴糖的糖纸，然后把糖果塞进嘴里。
片刻后，他点点头咽下去：“工业糖精的味道很浓重，还挺有童年那味儿的。”
“这种时候，你还出来闲逛，适合吗？”在他身边，包裹地严严实实、甚至还穿了兜帽的白叶开口说道。
肖恩用拇指拨了一下，汽水的瓶盖应声弹出，周围几个听到动静的小孩立刻投来了崇拜的眼神。
他仰头灌下去一口，略显不满道：“没气儿也拿出来卖，啧，全是糖精水的味道……”
肖恩懒洋洋地边走边说道：“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是他们在想尽办法算计我，该忙活的是他们，不是我啊——不过，今天这重要的日子，你身为公主殿下不需要在场？”
白叶的脸遮在兜帽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低声说道：“军庆日的演讲以及将士们的招待轮不到我这个公主，等到晚宴的时候我出席一下就可以了。”
“今天不是说你父皇也要出席么？”肖恩随意地在人群中逛着，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周遭。
白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父皇已经连续十年没有出席过军庆日了，想必也是因为这次时间节点特殊。估计，他还会发表演讲吧。”
肖恩耸了耸肩：“不过，既然要出席，你父皇总得露个面吧？说来也新鲜，帝都绝大部分民众都不知道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长什么样。”
白叶竟然也嗤笑了一声：“我也不记得父皇的模样了，以往，皇兄们不在帝都，我帮忙处理政务的时候，也只是隔着帘子——这次他露不露面不清楚，估计也不会吧……不过，父皇的事情暂时不需要操心吧？重点还是在我大哥和耶和华的身上。”
肖恩又挑起了小零食，他头都没抬地说道：“你不是在帮我给他们机会吗？”
“机会？我？”
肖恩转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了一番白叶的装扮，最后没忍住笑出声来：“耶和华让专业团队分析过我的性格、行事动机来源、行为模式等等，你觉得他会猜不到我这种闲不住的主儿会来军庆日现场吗？”
白叶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
耶和华和白战的人肯定会混迹在人群中观察，不管是为了什么。
但是，在热闹的节日接头，她本意是遮掩身份的装扮反而更容易吸引有心人的注意力。
白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没想太多……”
说到一半，她又抬起头来：“按你的性格，肯定会提醒我才对……你故意的？”
肖恩磕着石头瓜子，乐呵呵道：“我就说你不笨嘛——我出门的时候特意选了远离谢里尔所在监牢的位置。”
白叶思索一番说道：“因为我大哥的人手肯定比耶和华多，所以，远离那儿，能够观察到我们的，大概率是我大哥的人。”
肖恩笑起来：“不是大概率，是百分之百——走这一段路，已经有三个人注意到我们了，他们全都伪装成了摊贩，但在和游行士兵交流时腰都没弯。然而，交流时间很短暂，士兵们又很满意。”
白叶若有所思道：“这说明他们不习惯卑躬屈膝，却又知道士兵们的喜好——这是军人的特点，而大哥手下有很多军部的势力……”
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肖恩：“这么点时间你就观察出来这么多东西？”
肖恩随意道：“习惯而已——唔，不过耶和华也不是没派人出来，九点钟方向那个女人看到没？穿着最普通的贫民装，但手指白皙纤细，今天气温不高，但她已经捋了四次袖口。”
“衣着和皮肤不符合，而捋袖子是下意识地觉得热——这是在冷藏仓里呆久了的表现，她是避难所出身？你也观察到了？”
肖恩笑了笑：“最基础的观察不是吗？而且，她和那几个伪装的商贩有几次路径重合，说明互相不认识，身份判断就更清晰咯。”
白叶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肖恩，即便领教了许多次，但她依旧会被肖恩恐怖至极的观察力所震惊。
“等等……那你是要？”白叶愣了愣，却看到肖恩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那个女人。
“嘘，跟上。”
白叶的奇怪装束已经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力，二人一加快脚步，那些特意观察他们的人们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女人觉察到了肖恩两人的方向，在发现自己与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她下意识地朝着周围的小巷子里而去。
肖恩没有追上对方，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是在逛街。
不过，他慢悠悠地说道：“没提醒你就是为了提醒白战——他们都觉得我是聪明人，不会让身边的人犯这种错误。所以，错误出现时，就会引人怀疑。”
说话间，他们已经追着那个女子弯进了黑黑的巷子里，身后那几个伪装的摊贩也暂时失去了二人的视野。
肖恩拉住白叶的手，直接没入了空气之中。
他笑道：“所以，白战会认为，我这是在——”
“和人接应。”白叶接着说道。
肖恩点点头：“然后，你的好大哥那原本就重的疑心病呐~”
白叶喃喃道：“怕是要爆了……”
……
“确定没错？”
“没错，大殿下，这是我原原本本看到的，其他二人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况。”
密室内，听完了汇报的白战眯起了眼睛。
这一次，他愈发确定，军师和肖恩之间有不可告人的联系！
甚至，有可能肖恩都不知道联系自己的人是谁……军师，在利用、驱动肖恩……
而这个时间点……
白战冷笑了一声。
很好，军师……
……
狂欢持续了一整天，当夜色渐渐降临，人们开始朝着帝都最大的广场涌去。
而此时，刚刚坐进车里的伍笑收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伍笑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宫相科文斯点点头：“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他说，这不是元帅之过。而他身为一国之主，安抚军属的工作理应由他来做。而且，今天又是军庆日……他希望您能好好度过这个节日。”
伍笑沉默片刻，看了眼科文斯，接着还是点了点头。
“陛下说，请您先去广场之后准备，他已经在军属那边的院子了。”
“陛下圣明……”
……
军属代表有些忐忑地坐在院子之中，他们收到消息，说是……陛下想要见他们？
紧张之际，院子门已经被推开了，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了外面，大片的脚步声似乎在包围整个院子。
军属代表有些紧张地上前几步，随后跪倒在地。
“见过陛下。”
片刻的沉寂后，苍老但富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免礼吧，诸位。”
车窗被轻轻地摇了下来，几个军属代表小心翼翼地抬头，然后就恐惧地再度低下脑袋，连身子都有些发颤。
车窗上搭着一只手，一只被树枝和细胞果实牢牢捆住的手，那只手几乎像是干尸一样，被剧烈腐蚀的皮肤艰难地覆盖在其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