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甲一直呆立良久,这才回醒过来,诛心之言,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他大喝道:“荒谬,荒谬,难道会打仗就是罪?兵强马壮就是过?一定要如左良玉那般酒囊饭袋,你左都御史才满意?”
他咆哮着:“这次左良玉又跑了,害死大明十几万将士,怎么没听你指责其人其行?吴三桂也败了,也没听你说什么!贺人龙跑了多少次,你也是一心安抚,反倒是打了胜仗的王斗着力指责!”
他猛地指向李邦华的鼻子,恶狠狠喝道:“敢情在尔心中,鱼肉百姓,臭名昭著,屡战屡败者才是国之栋梁!忠君爱国,屡屡打胜仗者反是祸害?还是左良玉他们会闹,永宁侯恭谨,认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邦华,是不是?”
李邦华冷冷的看着他:“历来得天下者,又哪个是蠢材?正因为左良玉、贺人龙、吴三桂皆鼠辈尔,难成大器,故不可惧!唯王斗可军可政,乃王者之才,又兼擅于邀买人心……”
他一扬手中的报纸:“满纸只闻王斗,可有圣名在内?可有诸公在内?你言王斗是忠臣,这又岂是为人臣子作派?”
他一把将报纸甩到地下,厉声喝道:“此乃图谋不轨!奸臣也!”
陈新甲呼哧呼哧喘气,他气急败坏,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邦华再转向崇祯帝,端容道:“陛下!”
“够了!”
崇祯帝猛喝一声,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只是指着李邦华道:“你……你说了这么多,李邦华你又有何良策?”
李邦华瞠目大喝:“臣乃十三道监察御史之目,祖制,都察院专监察、弹劾百官,为天子耳目风纪尔,岂是寻常部官?陛下所言,非吾之职责。陛下这是要坏高皇帝之制焉?”
崇祯帝大喝:“说,你有何策!”
阁内所有人都看着李邦华,周延儒人等,甚至下意识的离他远一些。
李邦华低着头。最后缓缓抬起,高声说道:“臣请封王斗为国公之爵,令其入京,居京营总督之职!”
有若霹雳一声响,阁内众人再次震动。就听李邦华昂然续道:“臣一腔碧血,只为大明!若王斗真的忠心为国,愿意放弃兵权,王斗到京日,便是邦华以死谢罪时!”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拜伏在地。
崇祯帝呆住了,他看着跪伏的李邦华,眼中异彩闪动,最后是无比痛惜的神情。
陈新甲呆呆看着跪在那的李邦华,一时间。他都有些佩服地上这个人,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虽然他很讨厌清流,却也做不到李邦华这样以身为饵,视死如归。
只是,这没用啊,李邦华之计若成,确实是一劳永逸,然则事情有这么的简单吗?若果真这么简单,历朝对付军阀。就不会这样让人头疼了。
他低声道:“李阁老,你这不行的。”
李邦华猛地抬头看向他,高声道:“王斗不是说他是忠臣吗,为何不来京师?他若知晓大义。便不该让君父为难!他不来,就是不忠,天下人皆能知其真面目,一祸国殃民的贼子尔!反之,他若来,便是忠臣义士!治国安邦、辅佐君王的王佐之才。吾李邦华甘愿当面以死谢吾罪!”
陈新甲哑口无言,一甩袖,恨恨道:“竖儒不足与谋!”
旁边的魏藻德冷冷笑起来,他慢悠悠道:“真乃荒谬也,李邦华,你在搏取直名,却要逼迫朝廷与永宁侯摊牌?尔居心何在?尔知道这后果是什么?双方若撕破脸皮,这责任你背得起吗?”
陈演也在旁阴恻恻道:“离计大臣,寒我三军将士之心,此乃国贼也!陛下,李邦华欲乱我大明江山,使万民陷入水火,臣请诛之!”
二人的话轻飘飘的,但却非常有力气,对得起背后给自己送钱的人,同时李邦华是内阁中东林党一脉,与周延儒交好,打击了李邦华,便是间接打击周延儒,这个魏藻德与陈演共同的敌人!
内阁首辅周延儒在旁边叹气,见皇帝冷冷目光已经投来,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决断了。
李邦华之策显然不可行,谁知道将王斗召来京师任国公,这中间会出什么事?王斗不来怎么办?或是别的事呢?
如有出事,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首辅,相反,陈新甲的策略就不错,让王斗跑得远远的,附合各方心意,就算日后王斗出事,也是日后的事,眼前总能挺过。
而且封赏之议已经几天了,该做决断了,否则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在皇帝心中就有无能的印象。
最近他还一大堆破事,如近期周延儒自恃取得皇帝与各派信任支持,奏请削弱厂卫缉事之权,虽然此举邀获众誉,但却让厂卫怨恨上了他,着意刺探阴事,各方群起而攻之,周延儒焦头烂额,实是分身乏术。
便镇之以静吧,朝廷不能冒这个风险,让王斗将注意力朝向北塞更好。
想到这里,周延儒道:“臣觉陈新甲之策可行。”
吏部尚书郑三俊、户部尚书倪元璐叹了口气,也道:“臣附议。”
刑部尚书刘泽深、工部尚书苑景文道:“臣同附议!”
礼部尚书傅淑训道:“哦……臣听皇上的。”
李邦华只觉愤懑之气充盈体内,似乎五脏六腑都要烧成焦炭,他差点要猛咳出血,最后又强自忍住,他深深拜伏在地,高声道:“臣,一心只为大明,恳请陛下圣心独裁!”
周延儒等人也一齐跪倒在地,皆道:“请陛下圣心独裁!”
崇祯帝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最后猛地停住,他高声道:“拟旨!”
立时一值守太监出列,崇祯帝冷冷道:“永宁侯斗,攻略塞外,大功于国,可封其为征虏大将军,充。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加其回太子太保,仍为永宁侯爵。……闻永宁侯斗,有妾纪氏。贤良有德,可为一品夫人,荫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应征虏大将军之请,靖边军忠勇营后营副将韩朝,北征有功。可为镇朔将军,充,宣府镇总兵官!”
“……闻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老成历练,办事实心,可为钦差大臣,即日出京传旨,并充任安北都护府副都护,行监军之职!”
阁内鸦雀无声,皇帝一系列雷霆决定。让众人惊呆了,王斗终于封上了“大将军”,与徐达、李文忠、常遇春等人相比肩,明中叶来,只有麻贵封备倭大将军,仇鸾封平虏大将军,这荣耀无以复加了。
甚至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都将送到王斗那,让他消气还是什么,想必就算闻听阁内之事,王斗也不会有什么针对不满。
一系列惊雷实是让人震动。便是闻听皇帝赏王斗妾室,此举不合礼制,各人也忘了说什么,而且皇帝口中那种刺骨的寒意。也让众人不敢多说话。
他们还看向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李邦华,孤单凄凉,口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似乎是“臣尊旨……”,不约而同的,众大臣都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堂堂一内阁大臣……
崇祯帝圣旨不断,靖边军,宣大三镇很多人都有封赏,但却似乎将王朴给忘了,只不痛不痒的褒奖几句,赏了他一百两银子,没的就没有了。
李邦华捧着圣旨出去了,崇祯帝一直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直到李邦华人影消失不见后,他眼眸才闪动一下,内中浮起一丝悲凉。
……
接下来阁内安静,君臣以最快速度解决这些日积累的杂事,各下旨训斥打了败仗的吴三桂与左良玉,各贬官数级,令他们戴罪立功自赎,不过仍为原职。
曹变蛟、王廷臣一样喝斥,不过发内帑银与一些户部银抚恤战死将士,原本二人大败消息传来后,物议哗然,朝内外不乏有夺其爵位的呼声,不过不久后宣府时报大力报道新军之事,朝野舆论又普遍同情。
崇祯帝一样震动不已,虽然对报纸的逾越非常讨厌,但宣府时报又是他了解外界真相不多的途径之一,还是每期必看,上面记载新军覆灭时可歌可泣的各项事迹,也让他叹息掩卷不止,心想大明若皆是这样的忠勇将士,又何愁国事不定?
此后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他尽留中不发,对二人请回本镇的奏请,崇祯帝下旨,二人暂移开封,若开封无事,二人可回玉田二镇继续训练新军。
清虏此时正在朝鲜肆虐,直有亡其国度之势,不说大明现在无能为力,便是有能力,君臣上下也对朝鲜国的反复实在厌倦,甚至很多人兴灾乐祸,除许可江华岛的朝鲜君臣流亡大明外,只令山东的总兵刘泽清等人加强防备。
还有一件事必须好好处置,便是王斗岳父纪世维。
此次征讨塞外,名义上是宣府镇与大同镇联合出兵,塞外大捷,作为宣大总督的纪世维自然有功,朝议认为可将纪世维宣进京来,在京中任个要职,比如礼部尚书傅淑训一直想辞职,正好接替他的位子。
虽然礼部下有二侍郎魏藻德与陈演,但大明一般没有侍郎直升尚书的惯例,都是从地方各巡抚、总督中选任,便如当年陈新甲便是宣大的总督,后调到京中来担任兵部尚书。
只是这需要顾虑到王斗的看法,朝廷这样一动,王斗会不会认为这是针对他的阴谋?况且纪世维去后,由何人接替宣大总督之职?看来看去,都没有理想的对象。
毕竟此职直面靖边军,直面王斗,非有力者不可为,王斗若不满意,随便闹一下,倒霉的都是接替的那个人。
事实上,宣大总督已经是个冷门职业,从首辅周延儒这里就可以看出,活动去此处的人少,愿意出高价的更少,看来看去,纪世维继续担任宣大总督,反是个最理想的选择。
不论纪世维怎么想,三镇巡抚朱之冯、蔡懋德、卫景瑗,忠君爱国是不用说,很好的对纪世维进行钳制,几方默契地形成平衡,外人冒然进去反而不美。
况且现在需镇之以静,从皇帝的封赏旨意可以看出,近期对王斗的绥靖政策暴露无疑,各人更不想多事,否则李邦华就是他们第二个下场。
由内阁首辅周延儒提议,加封纪世维为太子少师,此事就此掀过。
……
“流贼虽然移掠余处,但朕总是担忧开封之事,眼下大明各处,可还有可供援救兵马的?”
解决完一系列烦心事,面对的却是更多烦恼事,崇祯帝颓废坐回龙椅,只是喃喃说道。
众臣互视一眼,天下最强的兵马靖边军不敢动,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王朴与王斗一样被冷藏,能不能号令动他还是原因,但余下的,还有可供机动的援救兵马吗?
众人想来想去,三边总督汪乔年是一,他眼下在河南府剿贼,离开封府也最近。
只是消息传来,流贼在朱仙镇大战后,就有数万精骑逼向河南府,汪乔年麾下尽是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诸辈,与左良玉一丘之貉,到现在汪乔年也没消息,想必凶多吉少。
汪乔年若败,官兵大溃,还不知会否牵扯到陕西局势,众臣都不敢想。
唐通本来缓缓的南下,听到朱仙镇明军大败后,又跑回驻地了。
山东的刘泽清等部,早接到受命援汴的军令,但就是畏战不前,找出种种借口不敢前进一步,此时官兵大败,更不用说了。
还有辽东的吴三桂,为了辽饷如此丧心病狂,他或许不会再出辽东一步,便是愿意出兵,可能那高昂的价码也是朝廷承受不了的。
山西镇总兵周遇吉可用,但他只有一个正兵营,士卒不过区区三千多人,骑兵更只有千多人,又管什么用?而且他与山西镇副总兵李云曙,还要防备黄河对岸的河南府流贼。
左良玉,崇祯帝已经不想听到这个人名字,想来想去,也只有蓟镇的杨国柱一万五千人可以动,崇祯帝咬牙切齿:“遍地军阀,皆不可用,唯有新军可以依持!”
群臣都是看着他,皇帝这话传出去,众镇众将更加离心离德吧,只是他们不离心离德都一样,反正都不可用。
陈新甲小心翼翼道:“那便调蓟北侯南下,剿灭流贼?”
崇祯帝喝了一声:“蓟北侯不可动!”
众臣都沉默了,杨国柱不能动的原因他们当然知道,只是,放眼大明,竟无一兵可以调援开封,国事危难如此,众人都有一种沉重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在流贼二攻开封,皆不能下,众臣怀着侥幸,心想开封官兵就算不能出城野战,但守城应当无忧,只是就算开封能守,但中原却更加糜烂了。
陈新甲深呼一口气,上前跪下,大声禀道:“南安伯洪承畴曾有奏,力请复用孙传庭为陕西三边总督,请复孙承宗为蓟辽总督,臣,认为可行!”
他说道:“还有南安伯一直赋闲在京,虽有旧疾,不劳远行,但微臣以为,令其整顿京营,编练京师新军大有可为。眼下之局,皆是中枢无力之果,若高皇帝、成祖皇帝在时京营强盛,放眼九边各镇,谁敢漠视?”
他大声道:“微臣还有策,边军劳师远征,终是弊大于利,曹、王之败,便是其例!便若辽人守辽土,新军守其土,可令山西镇巡抚蔡懋德、湖广巡抚宋一鹤、凤阳总督马士英、还有介时孙传庭在陕西、山西、湖广、南直隶诸处大练新军,以免局势蔓延,流贼荼毒,也若当年杨督时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之策,围堵流贼!”
崇祯帝站了起来,喃喃道:“孙传庭……孙承宗……洪承畴……新军?”(未完待续。)<!-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