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书架上满排的漫画。他在仕兰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后门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漫画店,卖的漫画多数都是盗版,但也有少数台湾来的正版,都是用日本原版翻译的,精美程度远非盗版可比。漫画店的后面有单独的几排书架,上面摆着高级的正版漫画,唯有那些老去店里花钱的家伙才能获得老板的郑重邀请去后面看看新到的好货色,路明非这种纯屌丝连看盗版漫画都是用蹭的,自然只能远远地羡慕地看几眼后面的书架。而赵孟华这种真正的高帅富从来不在店前面的盗版架子上浪费时间,直接就去后面买正版,正版漫画有的还有包装盒,拿在手里都显得有气质。
如今满眼的正版漫画码得整整齐齐,用手抚摸手背都开心,路明非其实蛮想在这个店里多呆一阵子。不过在组里他没地位,只能等待恺撒发话。
“那么大雨不如在这里坐坐,”楚子航忽然说,“雨小点再说。”
源稚生看向恺撒。
“今晚不是我们的黑道之夜么?可我们在一间玩具店里喝咖啡,还是速溶的,这是所谓庶民的咖啡么?”恺撒喝着真冲的速溶咖啡。
真捧着樱花饼过来。
“阿里阿多!goodcoffee!”恺撒笑容满面地冲女孩举起咖啡杯,反正真听不懂他的中文,但对他这种公子来说,是绝对不会在冲咖啡的庶民少女面前表现出对庶民咖啡的鄙夷的。
“变脸变得真快。”路明非嘟嚷。他把樱花饼揣在口袋里,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那就在这边喝庶民咖啡好了。”恺撒接着说,“虽说口感单薄糖分过多,但下雨天喝庶民咖啡聊聊天也挺放松。”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明白恺撒何以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这种庶民玩具店里。
“canihavealook?阿贝鲁尔!阿贝鲁尔!”恺撒指着架上的模型问真。很不可思议,这家伙发“阿贝鲁尔”的时候居然是蛮标准的日文发音。
架子上是《星之海洋3》中的阿贝鲁尔,路明非没想到恺撒居然能认出这种冷门人物。
樱从外面进来,凑近源稚生耳边:“沼鸦会和火堂组的人正向着这边过来,可能会起冲突,为了不惊扰到贵宾还是先走吧。”
“还真的冲突起来了。”源稚生皱眉,“问问诸位贵宾的意见好了。”
“阿贝鲁尔,”恺撒对源稚生晃了晃模型,“我在玩阿贝鲁尔,这种小事本家能搞定的对吧?”
“没问题,”源稚生把佩刀递给樱,“去跟沼鸦会和火堂组说我陪贵宾在这间店里聊天,让他们克制一下。”
“用源家家主的名义么?”
“用源家家主的名义。”源稚生脱下手上龙胆纹的戒指,也递给樱。
“明白了。”樱提着蜘蛛切出去了。
“没问题了,你们在日本境内的安全由蛇岐八家全权负责,今夜我负责带诸位消遣,”源稚生说,“想做什么都请随意。”
“这样真的大丈夫?”路明非还有些不安。
“我保证。”
果然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忽然就消失了,只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老大你居然知道阿贝鲁尔?”路明非说。
“我还知道他的无限双破斩很强,当年还为了入手他那柄‘喜乐天的邪爪’反复刷怪。”恺撒说,“《星之海洋3》我通过关,我可不像某些人想的那样完全没有童年。”
路明非心说老大你记仇记得如此之久想必也是个长情的人……可是想到这烂话又想起诺诺,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但那是我玩的最后一个游戏,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过游戏机。”恺撒耸耸肩,“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着魔地想要一台ps2。可管家不许任何人把游戏机带进我的房间,因为我一玩游戏就没完没了,而管家觉得我该把时间花在练习骑马上。我贿赂了庄园的花匠,让他从外面给我带游戏机和光盘进来。我把它藏在床底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接在电视上玩,清晨再把一切都收拾好。可他们清洁地毯的时候发现了那台游戏机,管家当着我的面把它砸掉了,还说只要让他看到我在玩游戏,他就砸烂我的游戏机。”
“他敢威胁你?”路明非说,“那你就炒他鱿鱼啊。”
“雇他的是我家的老东西们,可不是我。”恺撒靠在椅背上,“我高兴不高兴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是个没有财务权的孩子。”
“这不是鳌拜么?”路明非握拳当胸,神情严肃苦大仇深,“朕亲政之后必诛此逆贼!老大你当时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哪里有耐心等到我长大再报复,当天晚上我就想出办法了。我把家里的一幅马蒂斯的真迹挂到网上去拍卖,搞到了一笔钱,然后打电话给电器店,订购了2000台ps2,让他们直接把货拉到我家的庄园来。整整一卡车的ps2在草坪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拿了一把斧子去找管家,把斧子递给他,我说我现在要开始玩游戏了,同时你也开始砸吧。管家愤怒了,我就坐在草坪上玩游戏,他每次砸掉一台游戏机我就拆一台新的装上继续玩,最后他提着斧子站在我旁边看我拆包装盒,累得气喘吁吁,气得眼睛都红了,像个连续杀人狂。我家里的老家伙们赶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管家神经不正常,让警卫把他拖出去了。最后管家被解雇了,新任管家希望跟我妥协,允许我在骑马之余每天玩两个小时的游戏。”恺撒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赢得了玩游戏的权利?”楚子航在恺撒对面坐下。
恺撒没料到楚子航会主动跟他搭话,愣了一下:“是,可那天晚上我忽然不想玩游戏了。”
“为什么?”路明非不解,“好不容易打倒了鳌拜,就该通宵砍怪啊。”
“因为没有那种偷偷玩游戏的刺激感了,”恺撒耸耸肩,“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我并不是想玩游戏,我就是想跟管家对着干。我喜欢看他那副红着眼睛气喘吁吁的表情,就像猎人欣赏被激怒的野猪。”
“高帅富也有高帅富的不容易啊,”路明非叹口气,“我小时候只要有20块钱就能去游戏厅包夜了。”
恺撒斜眼看着路明非:“可惜我们那时候不认识,否则我就借你几千块,你今天可以加上利息把钱还给我。”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是啊,如果小时候口袋里有几千块,他会快乐得像个小皇帝,每天从存钱的铁盒里偷偷拿出20块钱,在叔叔婶婶和路鸣泽睡着之后翻窗出去,如同夜行侠那样闪过树影婆娑的小路,一溜轻烟奔向游戏机房。其实他也想过要一台ps2,于是他攒了三年的钱,可有一次他把叔叔那块值钱的梅花表碰到了地下,表被摔停了。路鸣泽威胁要告诉婶婶,路明非决定出钱买平安,就把攒的九百块钱都给路鸣泽了,路鸣泽买了两台情侣mp3,送了一台给他心仪的女生。那是他攒了三年的钱,只差一百块就能买一台二手ps2了……如今他坐着超音速飞行的顶级商务机横跨太平洋,为了把他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学院花费了上百吨航空燃油,油钱都够买1000台全新的ps2。
可他一点都不开心。这次任务结束诺诺就要跟恺撒举行婚礼了,嫁给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儿,少年时代就能勇斗管家;成年之后神功大成,除了中二病以外全无弱点。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你没法多给她任何东西了。即便现在你拥有全世界你也没法改变那个结果了,因为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人总是在长大之后才明白小时候那些用钱就能买来的幸福多么难能可贵。
“对不起。”楚子航说。
“什么意思?”恺撒皱眉。
“我说你没有童年不是嘲笑你,其实我也说不上有童年。”楚子航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想我们一路上彼此防范。我知道我们不算朋友,在调查组的听证会上你支持我我表示感谢,但我也很清楚,与其说你是对我表达善意不如说你是在对加图索家示威。”
恺撒点头:“是,我就是这种人,为了让家族难堪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在我‘不喜欢的东西’的列表上,远不如我家里的那些老东西。”
“其实我是想说,虽然我们很不同,以前相处得也不融洽,但彼此之间也许并非没有共同的话题。比如我没有童年,你也没有。”楚子航说,“虽然是基于不同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合作,至少在这个任务里?”恺撒挑眉。
楚子航微微点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恺撒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要当朋友是不可能的。”
“但我们可以成为伙伴,”他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在这个团队解散之前。”
楚子航不说话,只是伸出手。两手交握,四目相对,双方都用了些力量。力量恰到好处,足够让对方体会到自己的诚意,又不会令对方觉得疼痛。这场面若被卡塞尔学院的女生们看见了,她们大概会脸热心跳做晕倒状说我又相信爱情了。
柜台那边野田寿正跟真道歉,言辞恳切夹杂着强者语言,听起来表白的成分更多些。真满脸囧,含含糊糊地回应说父亲一直在国外交朋友什么的还需要先询问父亲的意见,奶奶年纪很大了对黑帮大概有些害怕还请野田寿不必费心去探望了。店里的人都在竖着耳朵听,恺撒摆弄着阿鲁贝尔的人偶,路明非和楚子航翻着漫画,源稚生喝咖啡。换风扇缓缓转动,外面的雨声清晰入耳。
“这就是你们日本黑道式的爱情么?”恺撒低声说。
“日本漫画式的爱情,看上女孩就想尽方法去纠缠,让她注意到自己。”源稚生说,“黑道中很多这种没什么见识教育层次低的年轻人,追女孩的手法是从漫画里学的。”
“你也这么追过女孩么?”
“被拒绝了。”
“你长得不错啊,为什么会被拒绝?”
“她说我长得像女人,她更喜欢男人味重点的。”
恺撒和源稚生都低声笑了起来。恺撒比了个手势示意说可以走了,他把几张钞票塞在咖啡杯下带走了阿贝鲁尔的模型,为了不惊动真和野田寿,樱把门上的青铜铃铛摘了下来放在雨伞架上,对于女忍来说这简直太容易了。
恺撒叼着雪茄走在雨中,其他人跟在后面,五个人每人一柄黑伞。
“我觉得自己开始老了,”二十一岁的学生会主席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年轻人为了爱情那么拼命。”
“准备结婚的男人有这种想法很自然。”源稚生说。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不吭声。
转过一个街口,瓢泼大雨中数百人默默地站着,分为左右两拨,提着钢管或者球棒。仿佛两军对垒,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吼叫着往前冲,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手中的家伙。但街道中央插着一柄日本刀,源稚生的蜘蛛切。它以不可撼动的姿态强行地斩断了火堂组和沼鸦会的械斗。源稚生走到街中间拔起蜘蛛切收入刀鞘,火堂组和沼鸦会的几百个男人同时鞠躬。
“走吧。”源稚生淡淡地说。
“他们会不会真打起来?”路明非小心地跟紧源稚生。
“会,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两个帮会都靠物流吃饭,可物流的地盘有限,总得有人挨饿。必要的时候就得用武力解决问题,虽然在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看来他们争夺的利益算不上大,但在他们就不是小事,值得动武。黑道是无法根除暴力的,相比起来谁都更喜欢真小姐和野田寿的那种故事,可要是野田寿继续在野田组中混下去,也许有一天也会带人提着刀上街。我问过政宗先生说,本家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来管理黑道么?也许有更高效的手段也说不定,但是政宗先生说他已经很老了,维护组织已经很勉强,无力去改革它。如果真想改革这个组织,我可以试着继承这个家族。”
“所以你这只象龟还不能爬向自己的水坑去打滚?”恺撒说。
“是啊,”源稚生轻声说,“家族真正期待的人大概是龙那样庄严强大的东西吧,可我只是一只象龟,要一只象龟承担龙的责任,真是疲倦啊。”
震耳欲聋的吼声爆发出来,无数只脚踏得街面震动,火堂组和沼鸦会被压制了一个多小时的冲突终于开始了,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恺撒把一只铝管装的雪茄抵到源稚生面前:“多谢。”
“为什么谢我?”源稚生一愣。
“接待得不错。食物很好,购物顺利,饭后余兴节目挺有意思,好久没机会这么松懈下来发呆了,还买到了阿贝鲁尔。”恺撒掏出乙炔打火机给源稚生点上火,“又见识了日本黑道,今天过得蛮好……说实在的之前我觉得你跟楚子航一样叫人恶心。”
“喂喂老大不要刚说两句得体的话就对人家抡起大棒啊!还捎带着把另一个也殴打一顿!”路明非在心里嘀咕。
“有这么恶心?”源稚生倒也不生气。
“那种神色冷淡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都不喜欢,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例外,”恺撒拍着源稚生的肩膀,“你酒量不错,有个漂亮的助理,对车的品位很好,而且有男人的责任感。男人就是我们这样,虽然背上背着山也要轻描淡写地说话,承担责任是男人的天职。”
老大你也开始用强者语言说话了啊!不要那么快就被极道文化感染好不好?
“我觉得我们从现在开始可以称作朋友了,任务结束后我再请你喝酒,请你出席我的婚礼。”恺撒说。
“忽然间我在加图索家也能算得上贵宾了。”源稚生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岂止贵宾,男人的友谊坚若金刚啊源君!”恺撒说。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动,原来就这么赢得了神经病们的友谊,神经病们的友谊看起来真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