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丛林之中,一群人正在厮杀。
山势崎岖,根本摆不开阵势。
树林茂密,箭矢之类的更是威力大减。
很明显,这里只能打成乱战,即以小组为单位的乱战、混战。
这种情况下,士兵的个人武艺就非常关键了,可以说是决定性因素。
银枪右营的军士们以伍、什为单位,奋短兵突击,与贼人战作一团。
“天帝施法,杀尽一切邪鬼!”
“顶住!天师正在作法召雷!”
“怕什么?死后就是官人了,去地下有墓伯、墓丞、冢令听令,前呼后拥,尊荣已极,何惧之有?”
守军将领正在做着思想动员,将一批批的妖兵道徒派上前去,抵挡银枪右营的攻势。
他们做动员时,几乎不假思索,各种话直接就蹦出来了,而他们的眼睛则盯着前方,手微微颤抖。
山林太茂密了,走路时人都要低着头,一不留神就被树枝擦碰。
道路狭窄崎岖,甚至根本没有路,什么阵型都摆不开。
这种战场环境之下,很少有人手持长兵,因为根本施展不开。
箭矢飞不了多远,就被树枝、树干、藤蔓、树叶阻挡,更别说还有地形起伏,想射一个人真的很难。
所以邵兵压根就没带标志性的长枪,而是手持短兵,五人、十人一组,前后呼应、左右协调,一点点向前推进。
己方士兵往往战不了几合就被砍倒在地。
偶有几个勇武之辈,仗着武艺、铠甲或者不要命的勇气拼死突击,也只能制造少许伤亡,很快就会被反应过来的银枪军围杀而死。
而在他们调集邻近袍泽围杀的时候,前后左右还有人为他们打掩护,或遮护侧翼,或主动前出。总之,这破地形固然摆不了军阵,只能打乱战,但乱战也有乱战的章法,银枪军确实可以。
另外一点就是,到了五个人、十個人一组这种规模的战斗,武艺的作用就相当大了。
你可以少数人特别勇猛,打开局面后,带着上头的杂兵跟上去突破。
也可以整体武艺高强,素质出众,虽然没有特别出挑的,但组合起来往往能在付出一定伤亡的情况下,围杀对方的勇将——想当年,刘灵那种级别的武人遭受银枪左营老兵围攻,连杀三四个人后,心里发毛,不想打了,直接跑路。
曹军这边,勇猛之人固然有,但打着打着,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不但没能阻滞对面前压的态势,还搞得己方士气低落,有崩溃的趋势。
不得已之下,军官们才许诺去了地下后的好处。
只可惜没人能站出来质问一句:去了地下后,人均二千石官员伺候,那还值钱吗?
银枪军仍在前进。
起伏不定的山林之中,他们挥舞着环首刀、短棓、斧子乃至各种器械,劈开灌木,推开树枝,不疾不徐地前进着。
脚步前进声、树枝擦刮声、甲叶碰撞声、刀斧入肉声、濒死惨叫声等混合在一起,直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这会天色渐晚,林间幽暗无比,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己方最后一波冲锋,在银枪军士卒的刀劈斧砍之下,如同撞上岩石的浪花一样,摔得粉碎。
曹军将校们甚至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粗重喘息声。
已经很近了,近到对面加快一下脚步,他们就逃不掉了。
“撤!”有军官忍受不住,转身就跑。
他一带头,无数人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向山林深处奔逃。
银枪军儿郎们只稍稍加快了些许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驱赶着溃兵,往山下杀去。
太阳完全落山之时,他们已经看见了山腰下相对宽阔的谷地。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直接往山下冲去。
这当然是兵行险招。
横穿高山密林,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长枪带不了,且只有少许体力出众之辈带了铁铠,大部分人身无甲胄。
随身只有三五日的食水,一旦吃喝完毕,可就傻眼了。
绕后下山之时,人人疲累,大口喘着粗气,体力消耗极大。
就这样的状态,如果敌军在山下准备一支器械精良、士气旺盛的部队,即便是银枪精兵,能勉强击败对方,但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可金都督下令了,必须执行。
他就是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你指望他在乎谁的命?
关南的攻势极为猛烈,一浪高过一浪,别说是人了,连山间鸟兽都躁动不安。
关城内的守军大呼小叫,来来往往。不断把伤员从城头撤下来,再把养精蓄锐的生力军派上去——其实仗打了两三天了,根本不存在养精蓄锐这种事情,区别只有“累”和“很累”罢了。
大岘关北侧的守军已被大量抽调去了南侧,以顶住邵军不计伤亡的攻势。
把截左右山间小道的军卒溃回来后,先奔往关城,痛哭流涕,请求开门。无奈天色已暗,城楼上的将校纠结许久,最终拒绝了。
溃兵们破口大骂。眼见着银枪军也开始下山了,于是调转方向,向北逃去。
老子不打了!衣服一脱,器械一扔,往乡下一躲,谁知道我当过兵没有?
下了山的银枪军也不管溃兵怎么样,压根没追击,任其自去。
他们没有攻城器具,只有少许飞爪,但城楼上的敌军明显注意到了他们,这招便没法再用了。于是只能砍伐了一些树枝,做成简易鹿角,堆放在大道上,防止城内有步骑兵直冲而出。
另外就是想办法制作简易的长梯,准备配合正面的主力大军,夹击贼人。
如果这也打不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待另外三路大军攻过来后,大岘关这种没有任何纵深的纯军事要塞,又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只不过他们南路军会脸上无光罢了。
按金都督的脾气,守军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当初攻河间的时候,因为带着降兵碍事,金都督可是把那些人尽数屠戮,一个没留的,你最好不要惹他。
正思虑间,大岘关内先传来巨大的喧哗。紧接着,南北两侧的城楼上,有人齐声高喊:“不打了,不打了!降矣!降矣!”
银枪军迂回山岭,绕到关城后方的举动,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决定了战局。
大岘关内残存的三四千守军,开城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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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在休整了一天后,金正率部北上,于十日夜远远看到了临朐城的轮廓。
到了这里,地形其实已经十分开阔。
除了少数几条河流之外,比河南还适合跑马,非常利于骑兵冲杀。
金正思虑着,如果曹嶷下令放开大岘关,让他的步军汹涌入内,然后在这片平原上用骑兵围攻他呢?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唯战而已!
主力精锐列阵迎敌,辅兵丁壮环车为营,再想办法伐木取土,修筑一座简易营垒。
随军携带了月余粮草,又靠着河流,食水不缺,敌军是没有能力正面攻破的——有人说他骄横,但他就看不起曹嶷部队的战斗力。
入夜扎营的时候,撒出去的游骑斥候回来了,并带回了两名来自羊忱部的游骑。
“羊司马在围攻临淄。城内约莫有万余兵丁,围攻了数日,尚未克复。”
“乐安全境光复,济南那边在洽谈投降事宜。郗从事主力已至乐安,正分兵攻取齐国、北海。”
“鲜卑轻骑四处出击,临淄、广固城外都能看见。”
金正默默听完,随后便让人拿来地图,细细看着。
在攻克大岘关的那一天,他其实已经收到了其他战场的消息。
北海逢氏明着反正,献出了郡城,并利用自家部曲,裹挟了数千兵马,等待王师前来收编。
齐、北海、东莱、城阳、长广、东安、高密等郡国多有豪族起事。
营陵王氏(王修后人)的人借输送粮草之机,烧毁囤积在北海郡城附近的军粮,极大动摇了军心。
北海徐氏(徐干后人)派人暗送情报,并鼓动本乡本土的人投降。
另外,离金正驻地不远的朱虚县,已经乱作一团。
传闻邴氏(邴原后人)家族的几个宾,刺杀了县令,而曹嶷派往此处的部队又在半途被鲜卑骑兵击溃。
金正看完之后,只觉寒意顿生。
尔母婢!他暗骂道。
这些青州豪族能干什么事情?
刺杀、囚禁地方官员。
烧毁粮草军资。
暗通款曲,泄露机密。
蛊惑人心,煽动叛乱。
最关键的,他们自己也能直接起兵。
这让金正有些焦躁。
他本想连曹嶷带青州豪族一起杀一遍呢,但这些人见机也太快了——别的不会,就会见风使舵!
这样搞下去,他不满,梁公也不太满意吧?
自幽州之后,金正第二次见识了豪族颠覆一个地方政权的力量。
没有外敌入侵时,豪族无法掀翻曹嶷。
可一旦有外敌入侵,他们的分量就直线上升,乃至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力量。
金正自己代入进去,当他在一线与敌军对峙,大打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后路被豪族兵马截断,粮草被烧毁,派去征兵征粮的官员士兵被杀,己方虚实被泄露出去,乃至遭到前后夹击,这仗能打赢吗?
真想把他们狠狠收拾一遍!
金正眼睛转来转去,最后按捺了下去。
先收拾曹嶷,把老曹干挺了之后,再想其他的。
四月十一日,金正下令猛攻临朐。
值此之际,青州人心惶惶,临朐守军听到的都是一个接一个失败消息,士气尤为低落。
草草守了数日后,城池已摇摇欲坠,一如曹嶷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