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上下忙着抓刺,北京已经从里到外乱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乱?
因为俺答打来了。
当得知俺答兵临城下的时候,嘉靖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做了几十年皇帝,嘉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者说他至今仍沾沾自喜,引为自己一生骄傲的大场面就是年少时的那场大礼议。
玩了一辈子的权谋之术,嘉靖自觉已经是万方至尊,天地共主,这份志得意满的高傲随着俺答率军打到德胜门而坠落尘埃。
一转眼的功夫,大明朝就要亡国了?
德胜门可是北京内城九门之一,打过德胜门,就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作锦绣灰。
“外城已经失守,眼下京师之中仅有兵士三万余人,只能招募百姓同守城池了。”
百官乌泱泱齐聚文渊阁,这个大明朝的权力中心此刻比菜市场还要混乱,几百号文武官员聚在一起,无不是六神无主。
“速速迁都吧。”
“往哪里迁。”
“当然是南京。”
“那就将北京拱手送给俺答?”
“南京本就是我朝兴业之基,背靠江南富庶、亿兆黎庶,只待皇上一到,号召臣民上下一心,不消一年必定能光复北京,可留在这里死守下去,倘若城关失守,皇上蒙难,则祖宗基业社稷全部葬送了啊。”
“你别忘了,南京那边现在也在打仗,汪直都还没有剿灭,这个时候迁都南京,拱手将整个河北送给蒙古人,万一再迟迟不能剿灭汪直,南北两相受敌,我大明朝才是全完了!”
“若不然议和吧。”
“议和?”
“没错,俺答部来攻,不就是为了索取过冬的衣物粮食,咱们给他,再赔点银钱又何妨。”
“对对对,好主意。”
“是啊,议和方为上策。”
严嵩坐看着百官议论纷纷,自己则陷入沉默,也不开口说话,也不管理秩序,由着百官将整个文渊阁吵成菜市口。
什么狗屁九卿大臣、王公贵胄,当末日来临的时候,和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区别。
想逃跑的、想投降的占了绝大多数。
兵部侍郎杨守谦此刻站出来喊了一嗓子:“诸位、诸位同僚请安静,安静一下。”
嘈杂声渐歇,杨守谦继续言道。
“这个时候咱们不能慌、不能乱,应当请皇上视朝,咱们大家伙一道和皇上议个章程出来。”
“对对对,请皇上视朝。”
“可是往司礼监递的奏疏已有上百道,皇上迟迟不肯露面啊。”
“敲登闻鼓!”
“对,只能敲登闻鼓了。”
百官纷纷附和,随着杨守谦去敲登闻鼓,严嵩于是起身同张治和六部九卿言道:“走吧,咱们也去奉天殿。”
登闻鼓一响,皇帝必须临朝,这是祖制,不以嘉靖个人意志为转移。
西苑精舍之中,嘉靖裹着一层绒毯蜷坐在他的八卦道台上,整个精舍门窗紧闭,似乎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从此超然物外一般。
黄锦跪在道台下叩头。
“主子,百官请主子视朝的奏本已经有数百道了,司礼监压不住了,请主子视朝吧。”
“朕不去!”
嘉靖咆哮着:“朕予朝臣厚禄,万方诸事自决,何以有今日之祸难,皆朝臣之过犹,而今贻罪于朕,朝堂一坐亦何益哉。”
这时候还说什么文言啊。
黄锦还想接着劝,便听耳畔鼓声轰鸣。
“主子,登闻鼓响了。”
嘉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气的身躯瑟瑟发抖。
太祖朱元璋传祖制,登闻鼓一响,皇帝只要没死必须露面,不然百官就当皇帝驾崩,可与宗人府议立新帝!
“欺天背主之物、欺天背主之物!”
黄锦连连叩头,泣不成声:“请主子更衣视朝。”
登闻鼓响个不停,嘉靖也是没办法,由着黄锦带几名小太监给他换了朝服,一万个不情愿离开自己隐居数年的精舍。
望着天上灼热的烈日,嘉靖却觉得身子骨一阵的发凉,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这可是盛暑啊。
望着德胜门的方向,嘉靖似乎听到了马蹄滚滚、嗅到了金戈铁马。
德胜门能守住吗?
朕,会死于兵戈吗?
越想嘉靖就越怕,越怕便越加盛怒,这怒火在奉天殿、在百官前疯狂宣泄。
“朕承继国家于艰难,乃百官之拥推,自知才浅德薄垂拱于朝臣,年二十有九,殚思极虑、日夜辗转,中夜之分亦亲处之,分辅赞之臣日夕左右,未顷刻有滞于军机。
可至今日竟招此祸,何过也?皆尔等欺天背主之物,科道言官通不一劾,且胁朕视朝、大内恐吓朕躬,沽名市美,非党即畏,奸臣欺瞒于朕,各误事大小诸臣当一一点名,著实参劾定罪。”
快来看嘿,嘉靖皇帝又开始甩锅了!
百官好悬没被嘉靖这番话气的当场吐血。
好嘛,你把自己夸得跟诸葛亮一样,我们这群人全成了奸臣贼党?
开天辟地的朱元璋咋能有你这种完蛋子孙。
要不是现在俺答正猛攻德胜门,大明朝有亡国绝祀的风险,百官非得跳出来和嘉靖论明白。
“皇上,此诚急危亡之刻,还是先想御敌之策吧。”
张治看了一眼严嵩,见后者连个屁都不愿意放,只好自己站出来开口。
嘉靖也发现自己骂完之后,百官似乎不太开心,便忍住怒气。
“内阁并百官可有什么定策,凡有见闻可以助大破逆贼虏寇者,人人尽言之。”
张治扭头看了一眼百官,叹出口气言道:“百官所言,或战、或迁、或和之。”
“如战若何、迁若何、和若何?”
“战者,招募百姓青壮守城,北京有精锐三万,民丁青壮十余万,更有火炮百门,内城更是坚城要塞,贼虏虽来势汹汹不过是打了个突袭罢了,我等坚守内城,贼不可破。同时急诏陕甘、辽东、宣大、山东、河南兵勤王,则贼虏必退。
迁者,留我等护守城池,调集精兵护皇上出北京先往陕甘,由陕甘兵护卫皇上暂迁南京。
和者,遣使者入俺答营中议和,许之钱粮布匹,或有索要,一一照准。”
嘉靖于是陷入沉默。
是战、是逃、是和?
(本章完)